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8期 ID: 148612

[ 史红华 文选 ]   

浅析《金锁记》中曹七巧的悲剧命运

◇ 史红华

  摘 要:张爱玲小说《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现代文学史上成功的文学形象,她既是封建包办婚姻制度的受害者,也是变态绝情的施害者。曹七巧的悲剧命运让人可怜、可叹、可惋、可恨,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曹七巧的人生一步步走向悲剧的?是情感的荒凉、现实的冷酷和对金钱的过度膜拜扭曲了她的人性,贬损了她的人格,这是造成她悲剧命运的根源所在。
  关键词:曹七巧 悲剧命运 情感的荒凉 现实的冷酷 金钱膜拜
  
  在现代文学史上众多的女性形象中,张爱玲的代表作《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无疑是个“另类”,文学史家严家炎说曹七巧“无疑是新文学中最复杂、最深刻、最成功的妇女形象之一”。有人说曹七巧没有享受过人生的幸福,她身上沉重的黄金枷锁是哥哥给套上的,其遭遇让人同情;也有人说曹七巧被金钱扭曲了灵魂,亲手毁了自己儿女们的人生,是疯狂绝情的“恶母”。其实,说她疯狂也好、变态也罢,皆非其本性使然,是情感的荒凉和现实的冷酷和对金钱的过度膜拜扭曲了她的人性,贬损了她的人格,这是形成她悲剧命运的直接原因。
  当曹七巧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家里开麻油店,年轻的七巧是店里的“活招牌”,勤劳能干,精力充沛,性格泼辣开朗,生活自由快乐,对自己的爱情充满了憧憬与希望。喜欢她的人很多,有肉店的朝禄,有他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她完全可以挑选他们之中的一个,在往后的日子里,过她那个层次的人可以过的正常生活。然而,从她迈进姜家那高高门槛的一瞬,一切开始改变了。
  七巧并不是贪图姜家的钱财才嫁给害痨病的二爷的,而是被迫的,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从这一点看七巧是受害者。在封建社会,女人的命运不能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在家庭中根本没有地位可言,在家从父,父死从兄,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婚姻大事更是如此。七巧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她的哥哥,为了金钱把她嫁到了名门望族,名为嫁,实为卖。而按当时的观念,七巧能嫁到姜家,归功于曹家在前世积了德、行了善,因为七巧从此可以锦衣玉食,大多数街坊邻里对于七巧的出嫁是羡慕而不是同情的,这是民众的愚昧。
  婚后曹七巧生活在一个枯萎死亡的世界,她在姜公馆的日子并不像人们预想的那样幸福,而是备受煎熬、痛苦难耐。
  一方面姜老太太不把她当儿媳妇看,对她没有一丝半毫的好感和温情,因为在老太太的心中七巧只是姜家用钱买来的商品,是照顾二爷的佣人和传宗接代的工具。七巧嫁到姜公馆“原是做姨奶奶的”,姜老太太为了让她“死心塌地服侍二爷”,才“索性聘了来做正头奶奶”,虽然称呼是二少奶奶,但在姜家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
  另一方面丫鬟们经常在背后对七巧指指点点,奚落嘲讽。大家觉得七巧嫁到姜家是图谋不轨,心思不正,说简单点就是贪钱谋利,所以都很瞧不起她。妯娌们更是不愿搭理七巧,因为她出身于小商贩之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市井平民村话粗话说惯了,来到姜家依旧是她曹七巧的“本色”——没教养,爱说长道短,好搬弄是非,妯娌们觉得跟七巧不是一个层次的人,都在刻意地回避她。
  姜家女人们的疏远和排斥使七巧内心很不平,她总觉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针对她,她对整个家庭中的事都看不顺眼,渐渐形成了一种尖酸刻薄的性格。她常带枪夹棒地挖苦别人,以言语上的挑衅获得暂时的满足。
  而在姜家男人那里,七巧也得不到半点怜爱,找不到任何慰藉。丈夫是一个长年瘫痪在床的废人,“整天躺着,坐起来,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还没有我那三岁的孩子高”,丈夫带给她的是寂寞的煎熬、漫长的疲惫和无法满足的情欲。曹七巧在姜家的生活不如意,满腹牢骚、委屈,内心感到屈辱和压抑,非常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同情和理解,而在生活的家庭里她体验到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冷漠和歧视。此时的曹七巧急需一个可以倾诉烦闷的对象,因此在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下,曹七巧以她那富于反叛的性格,把爱情的梭标勇敢地投向了风流倜傥的小叔子季泽。
  曹七巧明明知道季泽是一个不太靠得住的花花公子,却还是使出浑身解数大胆热烈地追求季泽,把季泽当作知己,向他吐露自己的真情。七巧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是因为她太向往太渴望过正常人的有情有欲的健康生活,另一方面她需要找到一个依靠以便在姜家立住脚,我们会感受到此时的曹七巧还拥有一个女人健康的人格与欲望。七巧以为季泽对自己是有爱的,也是会接受她的,却没有料到自己的表白遭到了季泽的正面拒绝。季泽虽然在外面拈花惹草,但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即传统的礼法——叔嫂大防,碍于封建家族伦常的严苛,季泽并不愿意惹上七巧这个麻烦。
  到此,七巧的宣泄途径被无情地彻底地堵住了,从此她只能把内心的痛苦深深地压抑在心底。在长期的生活煎熬中,七巧对什么都不相信了,她逐渐意识到“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钱”,唯剩金钱是立命之本,是活着的唯一支柱和理由。七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这和她的人生经历有关。有了钱,姜家可以买她;为了钱,她的亲哥哥将她卖给了一个残废;想要钱,兄嫂一次次登门看她;没有钱,下人瞧不起她。于是七巧开始处心积虑地积聚财富,她苦苦地熬着,熬到分家的那一天,熬到她可以凭借手中的钱对别人指手划脚,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金色的梦里。
  曹七巧终于用牺牲青春和幸福换来了一份遗产,从此,她全部的生活内容,就是如何守护这份死财产,而对于金钱的占有欲和依赖更成为七巧生活的核心。这份对金钱的占有欲是如何深入到七巧的灵魂深处成为她行为、性情的主宰的呢?七巧在分家撒泼时的一段话道出了实情:“我们须比不得大哥大嫂——我们死掉的那个若是有能耐出去做两任官,手头活便些,我也乐得放大方些……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就指望着这两个死钱过活。我是个没脚蟹。长白还不满14岁,往后苦日子有得过呢。”
  分家以后一无所能的七巧得带着她一双儿女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担。日子漫长得似乎永无尽头,而钱就这么一些,正是这种独立生存、无所倚仗的恐惧使七巧一下子就抓住了黄金,这是她生存的根本,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依靠,而捍卫自己用幸福换来的财富就成为她人生的责任了。
  即使十年后,当季泽飘然而至在她面前述说着对她的缱绻情怀时,七巧心旌摇荡,心醉神迷,“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心海深处也不禁浮起了片刻的和谐静美与神圣。在这一刹那,七巧似乎战胜了世俗的羁绊,挣脱了套在脖子上的黄金枷锁,恢复了人的尊严和感情。可瞬间,这种感情在金钱的光环下变得迷离与模糊,她立刻变得怀疑和嫉恨:“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使她变得暴怒起来。”此时,曹七巧不再是一个充满真情渴望的女人,而是一个领悟生存世象的金钱迷狂者。当初和季泽“命中注定相爱”的美好品性与金钱欲发生了尖锐的矛盾:在感情上,她需要季泽;在理智上,她更加爱她的黄金白银。
  自从对季泽的幻想破灭之后,七巧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亲近,她的情感无所归依,她的压抑无从宣泄,她的焦虑进一步扩大。作为女人,七巧没有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长白对她来说,不单是个儿子,更重要的是她身边唯一的“男人”。以前他一直都是属于她的,只有在长白面前,她才具有母亲的威严,她才可以得到尊敬和服从,所以她要绝对控制和占有他。现如今长白成亲,这种控制和占有的权力似乎就要转移到另一个女人手上,而这个女人健康,带着青春的生命力,她将会过着正常女人的在七巧的生命中是没有出现过的生活。此时“儿子的幸福,媳妇的幸福,在她的眼里全变作恶毒的嘲笑,好比公牛面前的红旗”。儿子的婚姻简直是对她畸形婚姻的嘲笑,而这种嘲笑,将每天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七巧对儿媳的妒忌,使她把儿子牢牢地拴在身边,别有用心地挑拨小夫妻的关系。她要长白彻夜给她烧鸦片,陪她通宵聊天,还常常好奇地刺探儿子儿媳的房中“秘闻”并以此为乐,更会在牌桌上“略加渲染,越发有声有色”地散布,从中得到宣泄和欲望的满足。不几年,长白的媳妇终于在七巧乱伦的亲子行为中抑郁而死,儿子亦“不敢再娶”,最终缺少阳刚之气的长白成了七巧变态人性的牺牲品。
  在七巧的一手策划下,女儿长安的悲剧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残忍地逼迫女儿裹脚,只怕其跟外面的男人接触变坏;她卑劣地教唆女儿吸食鸦片,以达到完全控制女儿的目的;她使尽手段令长安无奈辍学,结束了健康快乐的生活;她再三地推诿女儿的婚事,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猜测和疑虑,认为所有的男人都是为了钱才喜欢长安的。长安三十岁时与留洋归国的童世舫恋爱感到莫大的幸福,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火花,她无比投入,还下决心戒掉鸦片。但母亲七巧却设计请童世舫到她家中,将本来戒烟已经见效的女儿说成是还没有戒掉鸦片瘾,彻底割断了女儿最后一点情缘,长安从此也断绝了结婚的念头。
  在《金锁记》中,张爱玲以其女性特有的生命体验,真实地再现曹七巧从“可怜”女人到“可怕”女人的人格裂变过程。金钱是七巧以青春和幸福为代价而换来的战利品,必将成为继续奋争和守护的东西,否则代价将变得无意义,所以七巧的一切需要都被金钱的欲求取代了。张爱玲强烈地鞭挞了曹七巧对金钱的过度膜拜和伴之产生的女性意识的虚无和普通“母性”意识的沦丧。当然悲剧的创作意义并不是为了让人恐惧和怜悯,也不是为了让人们流下几滴泪,然后很快忘记,最重要的是能够让人们深省,并在深省中得到心灵的净化和升华。人们会因看到金钱带来的冷漠和残忍,而更加珍视纯真可贵的世间真情;人们会因生活轨迹的偏离造成的悲剧,而慎重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路。简言之,曹七巧的悲剧会让人们更加地珍视平凡而又健康的生活。
  
  参考文献:
  [1]张爱玲.流言·谈女人[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集团,1944.
  [2]张爱玲.自己的文章[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集团,1944.
  [3]王巧凤.原型批评与张爱玲[J].文学评论,2002,(1).
  [4]傅雷.论张爱玲的小说[A],傅雷文集(文学卷)[C].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5]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5.
  
  
  (史红华 辽宁对外经贸学院 116052)

浅析《金锁记》中曹七巧的悲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