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8期 ID: 148592

[ 胡冬梅 文选 ]   

酒杯中的魏晋风流

◇ 胡冬梅

  摘 要:酒是魏晋士人特立独行的媒介和催化剂,饮酒则是他们避祸、消极避世的方法。他们在酒中体味人生百境,寻觅人生真谛。
  关键词:名士风度 玄学 酒趣 情趣 政治态度 人生态度
  
  中国饮酒的历史悠久,传说夏禹时帝女仪狄首先发明了造酒的方法,但人们更为熟知的是夏代杜康造酒的故事。酒在历史上功过难分,“酒池糟堤”的夏桀和“酒池肉林”的商纣都成了以酒亡国之君,但中国饮酒的历史并未中断,反而成了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中的一翼。不过真正与酒结缘,并让酒成为文人雅好和名士风度的则始于魏晋。
  一、背景
  由于时代乱离,战乱纷争,生命多舛,饮酒之习蔚然成风,汉灵帝及其官僚贵族们多沉湎于酒,生活豪奢,酒宴常开。荆州刘表子弟有三只大杯,分别为“伯雅”、“仲雅”、“季雅”,常聚众狂饮,刘表与袁氏子弟盛夏酣饮达旦,自言避暑。这种风气被曹丕概括为“南荆有三雅之爵,河朔有避暑之饮”(《典论·酒海》)。
  建安时代,“三曹”、“七子”更是酒不离口。曹操高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公子帝王之尊的曹丕亦常与文学之士开怀畅饮。才华横溢的曹植更是饮酒不节,放诞任性,在《与吴季重书》中描写了豪饮状:“愿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伐云梦之竹以为笛,斩泗滨之梓以为筝,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卮,其乐固难量,岂非大丈夫之乐哉?”其以酒放纵生活,享乐人生的快意油然可见。“七子”之一的孔融专门为饮酒写下《难曹公禁酒书》,专为饮酒辩护,多有侮慢不恭之词。如曹操要禁酒,认为酒可亡国,非禁不可,孔融反对说也有以女人亡国的,何以不禁婚姻?酒没戒掉,反而越喝越猖狂,喝酒逐渐成为文人志士消遣发泄的方式,纵酒谈歌,饮酒赋诗,畅谈文学,逐渐蔓延到整个社会,喝酒成了一种社会风气。一般人喝酒只是随流而已,只会无端地空谈和饮酒,无力办事,所谈只是皮毛小事,而让喝酒真正成为名士风度的应该始于“竹林七贤”,他们成为魏晋文人与酒的代表。
  二、原因
  (一)儒学的衰微和玄学的兴起——以酒纵情绪
  在西汉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得儒学一统天下,然而从后汉到魏晋时却发生了变化,佛学的传入引起了儒道的矛盾冲突,玄学也随之兴起,传统的儒学失去了统治地位。老庄的自由、逍遥思想对此时的文学创作、文人风格、文人思想及其价值取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嵇康言称儒家六经压抑人性,道家的学说解放人性,提出要“越名教而任自然”(《释私论》)并“非汤武而薄周孔”,完全抛掉儒家学者们建立起来的儒学机制。
  这在魏武时期更为明显,已不再强调儒术治国。“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晋书·傅玄传》)。名士孔融与放荡不羁的祢衡在一起讨论人伦关系时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后汉书·孔融传》),连孔子后裔都有如此惊世骇俗之论,可见儒学的伦理纲常衰弱到何种地步。
  儒学衰微与玄学兴起,实是以人的生命和思想觉醒为底蕴的。人追求的总体取向由传统的群体意识转向了个体意识,由此带来自我意识的觉醒。以道家思想为主体的玄学风气成为时代的总体趋向,注重内心的自由和性情的闲适。
  田园诗之祖陶渊明,设几摆案,置琴一张,酒一壶,独斟自饮,挥洒悠然,于琴声、美酒中品味人生情趣。
  萧统在《陶渊明集序》中称:“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篇篇有酒,有夸张之意,但寄酒纵情是真言。无论是曹氏父子还是“竹林七贤”都对酒有偏爱,他们以酒泄情,多见于行动,而以酒入诗不过偶尔为之。只有在陶潜这里,酒趣与情趣才体现出天然和谐的统一。
  陶渊明一生爱酒,他的情绪从未与酒脱离,就算他的《止酒》诗也道尽酒趣之情:
  诗云: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
  陶渊明真的要戒酒?但从《挽歌诗》“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中看出,戒酒并非他的真心实意。实际是在描写瘾君子戒酒的艰难,流露出诗人对酒的喜爱,酒趣情绪尽显诗情,是人生在世无忧无虑、无牵无挂、飘逸潇洒的生活方式。
  (二)社会黑暗,壮志难酬——以酒避乱世、泄愤懑
  从魏晋开始,社会已成为一个真正的乱世。司马氏集团和曹氏集团横刀夺权,战乱不已,最终曹氏功业灰飞烟灭,但命运最悲惨的并非那些战败的政治家们,而是那些有点政治热情的知识分子。当时的名士文人很大一部分承袭了春秋战国和秦汉以来的哲学、社会、政治、军事思想,以他们的智力和声望有能力辅佐任何一个政治集团。因此统治者们害怕他们,为了提防他们为其他政治集团效力,秦始皇是焚书坑儒,司马氏自然也是杀:
  何晏:玄学创始人,哲学家,诗人,谋士,被杀。
  张华:政治家,诗人,《博物志》作者,被杀。
  谢灵运:山水诗鼻祖,被杀。
  ……
  大批文人被杀,历来不受重视,当然有人被吓胆怯了,吓庸俗了,吓圆滑变节了,但还有一批人从惊吓中重新回过头来,那些是从血泊边低眉躲开侥幸存活的名士们,他们以一种独特的人生风范从血雨腥风中飘然而出。这些文人们心中有悲愤又不能说出,想保全自身又不想涉入官场、为权势者服务,这是何等痛苦?在玄学思想熏陶下的文人们,为逃避乱世,逃避由此带来的祸害,只能是终日借酒消愁,以酒避祸。
  这对阮籍来说,尤其是避世法宝。当初,大将军司马昭曾打算为其子司马炎求婚于阮籍之女,其中的政治用心十分明显:以阮籍极高的声望来壮大司马氏集团的力量。阮籍得知此事后大醉六十余日,求婚者始终没有提亲的机会,只好作罢。醉酒实在是超脱现实,消除矛盾的有效途径。
  不想卷入官场,又不想明着与朝廷对抗,只好借酒佯狂,以酒避祸,与当权者及礼法之士虚与委蛇,好似委曲求全,隐忍苟活,但只有在酒醉朦胧中实现自我。
  酒,是社会现实迫使世人采取的避世生活方式,恪守中道以求明哲保身。饮酒,更是保持真我的无奈之举。自古以来,文人与酒的关系是多重的,饮酒之风在魏晋时已成名士风度,但饮酒已不再是单纯的满足口腹之欲,而是赋予了更多的内涵,酒不仅成为文人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成为文人发泄不满情绪的手段和借口。
  阮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满怀“治国、平天下的济世之志”,希望“四海同其欢,九州一其节”。(《东论》)然而,此时魏明帝曹睿耽于享乐,不理朝政,致使农桑失业,社稷不安,阮籍纵有凌云之志也难以实现。无奈之下,他只好一人驾着木车游荡,木车上载酒,木车颠簸,酒缸摇晃,双手抖抖索索地握着缰绳,走到路尽头,号啕大哭,另外找路。走一路,哭一路,来到广武山,徘徊良久,叹一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不知是在叹息项羽,还是叹息自己。“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政事,遂酣饮以为常。”饮酒致醉,忘却世事,正是想摆脱苦闷。内心痛苦,抱负难酬。这种痛苦和动荡的社会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理想和现实反差如此之大,令他无法选择,以高洁之身入污浊之世,那更是痛苦,于是他只好以酒浇洒自己心中的块垒。于是乎,就酣饮、痛饮、狂饮,不计时间,不拘场所,有酒必饮,每饮必醉。醉了,不省世事,昏昏然,使自己暂时忘记痛苦。
  刘伶以酒为命,行为举止也更加放荡不羁。他任建威参军期间,曾在家一丝不挂地饮酒,有人去拜访刘伶,实在看不下去,就劝阻他说:“你也是礼教中人,这等行径实在有失体统。”刘伶听后醉眼一翻,竟然说:“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裳,你怎么跑到我裤裆里来了?”(冯梦龙《古今笑》)。不能否认,放诞到如此地步有佯狂的因素,也有自我毁顿的成分,但这种走向极端的行为举止,恰恰证明了他内心的焦虑和困惑。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将心中久积的愤懑与痛苦释放出来。
  (三)痛定思痛,冷静思考——以酒品超脱、飘逸的人生态度
  枝叶扶疏,青翠欲滴的竹林,悠扬的琴声,醇香美酒,畅言三玄,这似乎是一群无拘无束的神仙的生活,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竹林下的名士们本是一群有着远大理想、宏伟抱负的有志之士,如逢明世,完全可有一番作为。但现实让他们不得不放荡山水。司马氏集团的残酷暴行,不但震撼了名士们的思想,也在他们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他们感到屠伯的刀时刻在自己头上悬着,他们再也不敢,也不愿涉足世事。他们对社会及其统治者深感不满,时时进行尖锐批评,发出沉痛抗议,又无力改变现实,看不到现实的希望所在,只好趋于消沉,无所作为,转向内心寻求精神解脱,以酒来体味人生百境。
  嵇康“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喝酒弹琴追求人生雅趣,因为在他心中有一个心醉神迷的人生境界,而这些在现实中是不可能有的,只有在酒醉迷蒙中方能领会。因此,他更注重酒中的品味。
  看到世上的一切都与自己的理想谬以千里,壮志难酬,以致心灰意冷,意志消沉,与世间一切格格不入,各自在醉死梦生中寻求各自的生活方式。
  《酒德颂》中,刘伶虚构了一位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惟酒是务”,纷攘的万物,对于他来说如烟如云。怀抱酒缸,手把酒糟,口衔酒杯,啜饮浊酒,箕距而坐,旁若无人,这实际是作者的自身写照。将自己的生活态度和对生活的理解,都写到了酒德之中,他所追求的人生是“无忧无虑”、“其乐陶陶”、“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只有在酒中才能体味到。
  现实社会让文人们彻底失望,既然自己追求的人生境界在现实中得不到,就只能在醉梦中实现,也只有通过醉酒,才可以做到对尘世的超越,对流俗的解脱。酒中自有天地宽,在醉乡之中,才是真正的自由,才能真正体味到生命的本真,体味到现实中所没有的人生境界。
  三、结语
  魏晋文人与酒结缘是有深层原因的,生命意识趋向多元。酒,实际上成了文人名士们精神与思想的一种载体,饮酒却不在“酒”,而在酒中之境,“酒中有深味”一语道破玄机。文人们在酒中体味人生百境,寻觅人生真谛。这也许是文人与酒有不解之缘的真正原因吧!
  
  参考文献:
  [1]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陶渊明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鲁迅.鲁迅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
  [5]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胡冬梅 江苏省南通高等师范学校 226006)

酒杯中的魏晋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