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2期 ID: 151107

[ 李遇春 文选 ]   

经验与超验——评薛荣的《回家》

◇ 李遇春

  光看题目,薛荣的这篇小说并不惹人注目,但题目下的那一句题记,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和心。题记其实是张楚《姐姐》中的一句歌词:“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这句歌词让我想起了好多年前初次听到这首摇滚抒情歌曲的情景,歌手张楚用他低沉而又尖厉的嗓音嘶喊着“姐姐我想回家”,歌中忧伤的姐姐和无助的弟弟,还有苍老无力的酒鬼父亲,三个形象的叠加所营造的那种有家难归或者说无家可归的情绪,至今令人震撼。我得承认,正是这句题记驱使着我一口气读完了薛荣的这篇小说。
  这样说丝毫不意味着我在贬低薛荣的《回家》,恰恰相反,我是在提醒读者注意,薛荣写《回家》充满了难度,思想的难度和艺术的难度。张楚的《姐姐》不是一般的通俗歌曲,而是一首抒情性的叙事诗。张楚用弟弟的视角去观照姐姐和审视父亲,客观的白描与主观的抒情结合得堪称完美,故二十年来传唱不衰。由此留给小说家薛荣一个不小的难题:如何超越《姐姐》?准确地说,应该是如何突破《姐姐》的艺术光环而写出新意来,毕竟《姐姐》已成了经典,而经典往往不是用来超越的,而是用来作为界碑的,界碑的存在使后来者意识到必须去开辟新的蹊径。如果薛荣仅仅是用小说的形式把张楚的《姐姐》重新叙述一遍的话,那《回家》这篇小说就丧失了独立存在的价值,它不过是《姐姐》的翻版而已。当然,薛荣不会那样去做,在我看来,他用张楚的那句歌词作为小说的题记,无疑是为自己确立了一个叙述的标杆,一个必须绕过而不一定是超越的标杆。读者尽可以带着《姐姐》的期待视野去阅读,但读完后必须要有不同于《姐姐》的感受。这倒不一定是因为一个诉诸于声音,一个诉诸于文字,重要的区别在于,《回家》洗去了《姐姐》中无法抑制的沧桑感和绝望感,冲淡了《姐姐》那种现代派情绪,它走的是冷峻的写实主义的路子,即使运用了超现实主义手法,也不改写实的本色,而是把经验与超验融为一体,从而顺利地完成了对一个经典文本的重述或重构。
  同样是用弟弟的视角去观照姐姐,但看得出来,《姐姐》中的弟弟明显是一个愤世嫉俗的青少年形象,而《回家》里的弟弟则是一个有点早熟的小孩子,他既有着初涉人世的困惑和痛苦,也有着涉世未深的懵懂与稚嫩,作者正是借用了他这种既单纯又复杂的眼光来打量他所置身的这个社会,尤其是打量他的家庭,包括母亲、姐姐,所谓的姐夫,还有死去的父亲,从而讲述了一个别具一格的关于姐姐回家的故事。这种儿童视角的选取,首先在叙事基点上便与《姐姐》划清了界限。小说以弟弟为视点,展开第一人称限制性叙事,所有人物的外在行为和内在心象,都经过了弟弟的经验视界。小说中的弟弟简直就是一个鬼精灵,他穿插在姐姐和母亲之间,也横亘在姐姐与未来的姐夫之间,更交通在姐夫与死去的父亲魂灵之间,所有人的行动与心理,似乎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在他的眼中,母亲是焦虑愁苦的,仿佛被生活的重压所窒息,时常为女儿的婚事所纠结,女儿先后带回家的几个男人一个不如一个,一听女儿又要带男人回家,“我妈妈的眉毛像两根碰在一起的旧电线,都快蹦出火花来了”,这样奇特的比喻堪称陌生化的典范,但如果没有儿童视角的选取与定位,此种比喻所蕴含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自然就会大打折扣。还有姐姐与“小胡子”姐夫在乡间游泳的描述,两个人很快变成了两个小黑点,有时候小黑点两个变成了一个,有时候小黑点又一个变成了两个,弄得“我”忐忑不安,这样精细的描摹如果离开了弟弟的儿童视角,也是不可想象的。在弟弟的眼中,姐姐表面上很是风光,但实际上却置身于男人的陷阱,需要他去拯救。“小胡子”并不是真心喜欢姐姐,可惜姐姐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困境。看到美丽动人的姐姐被龌龊不堪的“小胡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弟弟的心都碎了。《回家》中的姐姐不同于张楚歌词中的姐姐形象,后者是被男人伤害后痛定思痛的被侮辱者与被损害者,而前者却是懵然无知的沉沦者与陷落者,倘若没有弟弟的拯救,等待前者的将是后者的命运。
  然而,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弟弟编造谎言吓走了“小胡子”。父亲在他的谎言中变成了杀人犯,姐姐在他的谎言中变成了疯子,甚至父亲的遗像框也神秘地从墙上适时地掉下来,把弟弟的谎言映衬得更加真实。在那一瞬间,经验的写实与超验的神秘融为一体,姐姐的回家之旅顿显无比深沉起来。奇异的是,父亲也不再是《姐姐》中的颓废形象,而是变成了姐姐暗中的一尊保护神。
  
  李遇春,著名评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2009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

经验与超验——评薛荣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