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2期 ID: 151189

[ 刘协庭 文选 ]   

割不断的情丝

◇ 刘协庭

  2010年9月10日,是教师节,早晨我看到黑板上写着通知,全体教师下午2点整到镇礼堂召开全镇教师大会,请老师们按时到会。我啃着一个冷馒头向教学楼走去。这时我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老师,下午二点我们全班同学在教室里等你回校,101班全体同学。这是我上期教的一个初一班级发来的短信,我的家在崇山中学,他们断定我会回家的。
  我2010年上期在崇山中学任教,教初一语文,一年来我们说说笑笑确是令人回味无穷。我们一起背唐诗,一起练毛笔字。一起游鹃老冲摘杜鹃花。一起到油溪河看古石桥,捡卵石、打水仗。一起排节目,化妆时我用毛笔给杨稳画了一个大花脸,笑得同学们前俯后仰。我们一起晨跑,山谷里回荡着脚步声和口哨声。这一年我们何等开心,何等洒脱。
  2010年下期,镇教育办要调我去新化十二中,我多么不情愿,多么舍不得离开我那朝夕相处一年的学生。到最后还是服从安排,离开了我工作32年的崇山中学,离开了我的家。54岁了,已是头发苍白的老人,视力在0.2以下,为了另一所学校的振兴,为了服从组织安排,天没亮就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
  来到十二中,新的环境,新的工作,陌生的老师,我没有想什么,拍着胸膛向家长表决心,带着笑脸迎接一个又一个衣着不整的学生。扫教室,搬寝室,帮学生叠被子摆箱子,抹铁床,擦桌子,领课本,发本子,排座位,选班干部……。白天围着学生转忘记了一切,到了夜深人静时,独坐窗前,发呆地思念我崇山中学的学生,流几滴老泪无人知晓,第二天必须迅速开展自己的工作,一晃就到了教师节。这一天我选择去开会,还是去与学生聚会呢?在我的脑海中只有学生,请了假,奔向了我夜夜思念的学生。
  来到距崇山中学500米远的地方,学生们一窝蜂似的跑来了。拥抱着,拍打着,里三层外三层,公路上出现了人的漩涡,欢乐的海洋。十分钟过去了,还是那么乱,那么无条理。后来我被前呼后拥,拉拉扯扯推上了教学楼走进了教室。一进教室我愣住了,黑板上写着:老师,教师节快乐,讲台上摆着一束鲜花,讲桌上有四个礼盒,满教室挂着红汽球,飘着彩带,桌子靠墙空出了大半个教室。学生们要我坐下,他们拜师了。这一拜,拜得我全身发软老泪纵横;这一拜,拜得我放声大哭,下定决心不去十二中了;这一拜师生都跪下了,千言万语化热泪。“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同学们起来,起来。”很久,很久,我的学生起来了,过了半个多小时,他们乘车走了。突然一个电话打来,说我的学生全部跪在镇政府大门口,要领导批准他们的老师回崇山教书。一个电话紧接着一个电话,不同的领导向我下达着不同的指示。
  一群乳臭未干的初一学生,他们为了让老师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不知是谁的主意,一齐来到了镇政府门口,找谁呢?谁都不知道,怎么找领导呢?他们不知。不知是谁的主意,“我们跪下来堵住大门自然会有人来管我们。”这一招真灵,小车进不了,
  里面的干部出不来。一问来由,是崇山中学101班的学生集体上访,要求归还他们的老师。学生们哭着,恳求着,不答应就不起来。这一下成了吉庆街上的爆炸性新闻,那些爱管闲事的居民、店铺老板纷纷奔向镇政府门口,有的劝学生,有的劝领导答应学生的要求,学生是那么泪如泉涌的跪着,用哽咽的话语请求着。此时叹气声,责骂声,劝解声混杂着,场面凄凉令人落泪。五十多名学生跪在那里,那哭声是何等的悲伤,观看者都落下了泪,劝说者落下了泪,领导们镇定的劝解着,但语调逐渐降低,解决的办法没有。僵持了二十多分钟,还是有一位得法的领导出了一个主意,解铃还得系铃人,火速把他们调走的那位老师叫来,让他把学生带回去,不然就处分那位老师。“处分老师",同学们听得清清楚楚。“我们不能让老师受处分,不行,走?”一个同学挥泪做出了决定。同学们纷纷站起来,看了一下周围黑压压的陌生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十分钟后,我租了一台摩托风驰电掣驶向吉庆镇,来到镇政府门前,学生走了只留下一些谈天说地的观众。我一打听,学生搭车返回。我立即回校,学生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他们泪流满面,衣服很脏很脏,头发杂乱,一副可怜模样,我站在讲台上确实又哭了一回,最后表态:坚决留下,“不去十二中”这一斩钉截铁的声音迎来了全班一阵又一阵掌声。
  星期五下午,全班学生没回家,陪我逛了3公里马路,爬了一座山。一路上同学拉着我的手,手牵着手,说说笑笑,打闹着,追赶着,采来野花编成花环,我成了他们的装饰品。天黑了,我们唱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回到了学校。这一晚学生没回家,他们陪我看到十二点多钟的电视。
  第二天,同学们把我的办公室彻底打扫干净,用抹布把桌椅擦得放光。他们陪着我看书,提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一天我感受到他们多么成熟又多么幼稚,渴望得到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第三天是星期日,同学们很早就来到了学校,这一天加急电话一个又一个催我速回十二中,刚组合的班级面临解体,班级陷入混乱.“不见刘老师,我们另选学校"一些家长威胁着学校领导。一边要留下,一边催着速归。不回就是不服从安排,性质一下子变了,变得咄咄逼人。三十多年来我因病想自杀的时候没有人问候过,在长沙火车站露宿街头时无人问津,父亲死了向学校借100元钱都不同意,穷困到半年没吃油站讲台无人援助。卧薪尝胆,二十余年拼搏,在吉庆镇我第一个评上中学高级教师,第一个当选上县政协委员,是吉庆镇唯一的市级语文骨干教师,这是用血换来的名誉,用泪谱写出来的园丁之歌。就这样因不听组织安排而受处分吗?十二中86班面临的是解散,崇山中学101班是苦苦相留。两地都是学生,我自私得为了名誉决定要走。
  答应留下来为何又要走呢?如何向学生解释呢?我陷入了泥潭,解释是多余的,说理是无用的,只是在一分钟一分钟等待着奇迹出现。下午5点,一辆面包车驶进了校园,接我的车到了。一位朋友加领导的司机把车停在我的面前,同学们围住了车,他们跪下了。老师们远远的站着不来解这个局,他们在恨我无情无义。其他班的学生看着,默默地看着,他们不插手,用愤怒的目光盯着我。这背信弃义的人。我知道自己孤立无援了。钦差坐在车内不出门,学生跪在车前不肯走,出洋相的我只好向学生行骗了:“同学们,我只去十二中教一年,明年一定回来,加倍补偿,加倍努力,让你们个个上重点高中。”扶起一个又一个跪在地上的学生,扒开了一条车道,踏着泪水染湿的路,坐车走了。同学们追赶着车,油门加大了,一溜烟消失在晚霞映照的暮色里。
  每逢放月假回家,同学们会站在大门口等我,邀我到教室里去坐一坐,我又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崇山中学搞拔河比赛我租车回家为他们组织,喊加油嗓子都喊嘶哑了。元旦文艺汇演我晚上回来给他们鼓掌。他们每次月考成绩我都要一一看看,每逢节日他们都给我发短信或打电话问好。班活动会打电话邀请我去凑热闹……
  夜深人静,我很孤独,那些往事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何翔、杨稳、鄢茂芳、邹资……的读书声在耳边响起,想着,想着,无情的泪又流下了。
  
  刘协庭,教师,现居湖南新化。
  

割不断的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