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4期 ID: 151258

[ 李遇春 文选 ]   

评朱山坡的《天堂散》

◇ 李遇春

   自从“先锋文学”兴起以来,“元小说”这个概念就在创作与评论界不胫而走。有人说“元小说”是有意暴露小说虚构行为的小说,有人说“元小说”是关于小说的小说,有人说“元小说”就是把传统小说的形式当作内容来叙述的小说,说法虽不一,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元小说”是一种自我解构式的小说。
   朱山坡的《天堂散》从表面上看很像是一篇“元小说”。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儿子眼中的父亲与情人私奔的故事。仅就故事而言,并不新鲜,但作者的叙述显然是有创意的。因为父亲的身份比较特殊,父亲郭宏海是个作家,他以写小说为业,尽管他这辈子并没有写出任何“代表作”来。这篇小说的叙述主干就是关于父亲写一篇名叫《天堂散》的小说的过程。有意思的就在这里,父亲写小说,“我”写父亲,“我”写父亲写小说的过程。父亲写小说的过程全部暴露在叙述人“我”的视野中,因此,这可以说是一篇“关于小说的小说”。但这与通常人们所说的“关于小说的小说”的含义又有所不同,这个说法的通常含义是指作者在小说叙事中有意把自己的叙述手段和技法暴露出来,作者一方面在讲述故事,另一方面又同时在拆解故事,因此所谓“关于小说的小说”其实就是“关于叙述的叙述”,前一个小说或者叙述概念是建构性的,后一个小说或者叙述概念是解构性的。在这个意义上,所谓“元小说”就是在同一个文本中对既有的小说叙事成规进行自我解构,具有明显的后现代性质。这就如同“元历史”就是对既有的历史叙事成规进行自我解构的历史哲学,而“元批评”就是对既有的批评成规或者批评模式进行自我解构的批评理论,可惜后者在批评界目前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与这种通常意义上的“元小说”不同的是,《天堂散》并不属于自我解构式的小说,因为它要暴露的不是作者或者叙述人的叙述,而是作为作家的人物(主人公)的叙述。在这个意义上,《天堂散》属于关于虚构的建构,而通常所谓“元小说”是关于虚构的解构。
   《天堂散》的新意还在于,叙述人眼中父亲写小说的过程并不是纯粹的文学过程,并不是纯粹的虚构过程,而是一个从虚构走向纪实的过程,从文学回归现实的过程。在“我”的眼中,实际上存在着两个不同形象的父亲,前一个父亲与后一个父亲判若两人,前一个父亲让人可鄙又可怜,后一个父亲让“我”刮目相看。前一个父亲是一个体制内的作家,长期的体制内生活已经让他丧失了文学创作的艺术活力,但他并未丧失对文学的热情,他甚至立下宏愿,一定要写出一篇传世之作,他不甘心做文学体制内的遗老。但由于思想观念的陈旧和创作技法的僵化,父亲写《天堂散》很快陷入困境。他按照老的文学教条去“深入生活”,干脆回到当年做知青的村庄去写作,他相信《天堂散》的爱情故事一定能够感天动地,然而除了一个名叫唐洁美的乡村女人之外,他的小说成了村人的笑谈。绝望中的父亲回城后一度放弃了文学创作,他像大多数体制内的中老年作家一样,转行去搞书法,甚至去学戏,打发最后的时光。但有一天那个乡下妇女唐洁美居然找到家里来了,她是父亲唯一的文学知音,相反母亲不是,母亲对父亲的创作已经漠不关心,甚至经常嘲弄父亲。唐洁美的到来彻底改变了父亲的人生,直接改变了《天堂散》的叙事进程。一周后父亲与她相约私奔去了杭州,他们隐居在杭州终于完成了长篇小说《天堂散》,引起轰动。小说联合署名“郭宏海、唐洁美”,确实,《天堂散》是父亲和那个乡下女人共同完成的,关于小说中男女主人公在天堂里失散后的故事是他们两人共同书写出来的。父亲以晚年真实的情感生活续写了那部未竟的长篇。换句话说,父亲以纪实完成了虚构没有完成的任务。这是一个回到日常生活真实的父亲,他与原先那个沉迷于文学虚构行为的父亲大相径庭。改变了的父亲并不是一个骗子,他与乡下女人的私奔并非“我”和“母亲”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是一个不可告人的预谋。其实,他们的私奔相当于一时创作灵感的冲动,如此而已。
   “我”对父亲的理解要到好多年以后才真正实现。那时“我”正在导演行业中陷入困境,这就如同当初的父亲深陷创作泥潭。是父亲的《天堂散》拯救了“我”,这部作品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根据它改编的电视剧使“我”终于进入国内名导行列。像父亲一样,“我”也完成了从虚构向纪实的转变。不过父亲是用他晚年的真实生活去完成的,而“我”的转变仅止于对父亲回归纪实的认同和摹仿罢了。
  
   李遇春,著名评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2009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

评朱山坡的《天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