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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春梅 文选 ]   

生命.文学.历史

◇ 杨春梅

  《地域文化与现代乡土小说生命主题》,张瑞英博士著,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8年9月第1版,30万字。“绪论”后分四章,依次解析四个具有突出地域特征的乡土作家群体及其文本:以鲁迅为代表的浙东作家群、以沈从文为代表的湘楚作家群、以李劼人为代表的巴蜀作家群、以端木蕻良为代表的东北作家群。“绪论”中所立“地域—乡土—生命”的三维结构,既是作者预设的理论分析框架,也是乡土作家及其文本固有的个性特征。理论预设不是作者外在强加的,而是对研究对象深刻把握后的结果。
  这是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专著,分属学科目录中的“文学”。“文学史”中虽然也有一个“史”字,但在中国学术界,因其分属“文学”,所以在一般人眼中,与所谓“历史”科中的“史”字似乎不太搭界。两边即便不是壁垒森严,也是门墙重重。特别是“历史”一边,以科学相标榜,只道“文学”为艺术,以至于连“文学史”中的那个“史”字也往往不屑理会。至于“文学”一边,状况略略好些。或许与唯物史观的普及有关,谈文学总要涉及作为背景的“历史”,等到“文化”潮起,“文学”的“文化研究”成为热门,“历史”又因“文化”而被引入。即如该书中的“地域文化”,作者的定义是“因着地理风貌、生产方式、生存需要的不同”而形成的由“多种多样的文化‘范式’”“所表征的不同特质的文化形态”。这一个个不同的文化形态,“是积淀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风俗文化史”。因此,书中各章“概述”及分节论及各乡土作家群体及其文本的地域特征时,自然而然无不溯及形成各地域文化的历史渊流。但若仅及于此,则该书仍不脱一般“背景”铺衬的俗套,而本书恰恰避免了这点。通过“地域—乡土—生命”的三维结构,作者将乡土作家及其文本还原为本真生命,并将其回植到地域文化的原生态中,观照生命“从土里滋长出来的个性”。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作者自己借助地域文化研究的媒介,回到地域文化的原生态去,切实地观察那“土气息、泥滋味”究竟如何“透过了”作家的“脉搏”而“表现在文字上”,而这正是本书只眼独具、方法脱俗的所在。一如其书名所标,“生命”成为全书的主题律动,这律动将历史、文化、作家、文本及作者、读者沟通起来,汇成一曲生命的交响,动人心弦。
  “生命是文学的永恒主题”,这是作者所赞同的。其实,生命何尝不是“历史”的永恒主题?悬置“本质”不论,仅从“现象”说,“历史”总不离人及其事。而事乃人为,离人即难言“历史”。人作为生命之一种,以其活动展开其在天地间存在和生活的种种“样法”——梁漱溟所谓“文化”的要义,由此造就种种人事,“文学”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造就“文学”者是人,造就其他种种者也是人。人与人因“样法”的不同会有差别,但作为生命的存在,其实质无异。“文学”需探究“生命”方可究其根柢,“历史”何尝不是如此?就于人事“样法”中探求与表现人的生命及其存在方式而言,“历史”与“文学”并非截然两途,纵使其素材有真人实事和虚构假拟的区别,仍无妨其主题表现及终极追求的一致。不过这只是理想,学界的实际情况是,“文学”中人通常要比“历史”中人对生命的体验和观察更为明敏、深挚、细腻、丰富。“历史”往往热衷于宏大,而“文学”更加关注细节;“历史”执着于制度文物事迹的考证,“文学”则更喜欢切入创造这一切的生命律动。就对生命理解的深刻性和表现的真实性而言,起码如今的“历史”早已失去其曾有的优势。当生命的律动淹没泯灭于繁复细密的考证与花样翻新的解剖之后,“文学”无疑成为人们重新寻求和感受那生命律动的佳径。特别是“文学”中的“史”,虽说已别子立宗,但究其旨趣渊源,原本与“历史”同祖,其问题关注和探究方式更值得“历史”中人来观摩取鉴。因此,窃以为今日“历史”和“文学”应重新携手,特别是“历史”一边,似乎更应主动打破壁垒限隔和门墙障蔽,走进“文学”,借以复活在显微镜和解剖刀操作下已经迟钝麻木了的对生命的感觉、领悟和表现能力。作为学步于“历史”中的一员,这是笔者拜读此书后的一个重要感悟。
  阅读本书,始终有种很突出的感觉,即中国现代乡土小说那种“从土里滋长出来的个性”,一经作者细腻的笔触即豁然开显,而原本凝结蕴含在文本中的“土气息、泥滋味”,经由作者的慧心温润,更如复苏的春意扑面而来。作者对乡土风情的盎然兴致及对植根其中的本真生命的同情关注,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或许受所谓“学术规范”模式的限制,私下闻诸作者的种种细腻解读和独有会心未能在书中得以自由尽情展露。即如书中所论,一个作家“如果仅仅着眼于乡土民俗的描绘,或仅仅以乡土景色风俗作为此时代政治内容的背景”,而没有把地域文化从“人性、人类文明的层面加以提炼、发掘,是很难获得深厚的文化价值的。纯粹的乡土精神也许可以对时代风潮形成某种深化、校正和平衡,但没有更为开阔的眼界和更为深厚的思想,也难以产生真正的大气之作。只有作家从人性、人类文明的高度对生命形态和生存形式予以观照和领悟,地域文化的蕴含才能在精神文化的层面上显示出一种普遍的意义和人性光彩”。这里强调的是透过特定乡土个性以观照人类整体,进而探究生命的普遍意义及合理存在方式,这无疑是一个很好很高的立意,不仅是对作家的要求,也是对乡土小说研究者的要求。但本书显然未能尽情畅发其旨。不过,作者已决定下一步研究的课题将是从“乡土小说”中离析出来的“小城镇小说”。在“传统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大会发言中,作者曾谈及“小城镇小说”的文本价值,认为“在反映近代中国人日常生活及观念风习的变迁过程方面,其真实价值远远超过了历史文本,甚至可以说,这种日常生活及观念风习变迁的节奏过程,是其它历史文本中所不易找到的”。而这一课题研究有多重意义,其中之一是:“融合着‘地域特色’、‘古典韵味’和‘时尚气息’的独特审美意蕴,已经超越了文学鉴赏的范畴,而成为整个人类反思自身生命意义及合理生存方式的一个有价值的参照。”可以说,这正是作者在《地域文化与中国现代乡土小说生命主题》中已开其端绪的旨趣,其脱俗不凡无需多言,其对“文学”界的价值也毋庸怀疑。而对于“历史”界,特别对有志于同情了解“近代中国人日常生活及观念风习的变迁”的学者,作者的下一部大著肯定更值得期待。
  
  (杨春梅 曲阜师范大学《齐鲁学刊》编辑部 273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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