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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光霞 文选 ]   

论史达祖的平戎报国之志

◇ 武光霞

  摘 要:南宋词人史达祖著有《梅溪词》一卷,其词在南宋词坛上享有盛名,为风雅词派的三大家之一。史达祖处在南宋末年,其作品中有不少抒写感伤实事和家国之愁的作品,同时由于其曾经依附韩侂胄,故人品为士人所不齿。本文从史达祖作品的分类和表现内容方面入手,探讨史达祖其人忠于国家,作为一个贫寒之士,如何在词中体现出个人的怀才不遇和忧国忧民的情怀以及贯穿始终的平戎报国之志。
  关键词:史达祖 梅溪词 个人之悲 忧国忧民 平戎报国之志
  
  南宋词人史达祖在南宋词坛以及后代的词坛中均有较大的影响,他本人被后人称为“骚雅派”的三大家之一(另外两位是姜夔和吴文英)。张镃在《梅溪词序》中称赞史达祖:“盖生之作,辞情俱到。织绡泉底,去尘眼中,妥帖轻圆,特其余事。至于夺苕艳于春景,起悲音于商素;有环奇、警迈、清新、闲婉之长,而无沲荡、污淫之失,端可以分镳清真,平睨方回;而纷纷三变行辈,几不足比数。”[1]将史达祖与周清真、贺铸相提并论,并且得柳永的精髓,这可以说是对史达祖很高的评价。而史达祖在后世尤其是清代,影响极为深远,达到了“家白石而户梅溪”的程度,可见史达祖在词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历来评家对于史达祖的词作多是称赞其咏物词的精致、高妙以及其句法的精绝。张炎在《词源序》中评价史达祖的咏物词:“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如史邦卿《东风第一枝·咏春雪》云略,《绮罗香·咏春雨》云略,《双双燕·咏燕》云略……此皆全章精粹,所咏瞭然在目,且不留滞于物。”而陆辅之《词旨》则认为:“周清真之典丽,姜白石之骚雅,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评论者大多从史达祖词的句法、结构方面着眼去分析,对于史达祖词中的更深的感情寄托和词作中所体现的志向等更深层次的内容没有过多的分析。
  史达祖作为一个不能进士及第的文人,在重视出身的南宋,其内心压抑着强烈的失志之悲。通读《梅溪词》我们所看到的更多的是史达祖对于羁旅离别的咏叹,对于屈身堂吏不得实现报国志向的愤慨,还有晚年遭受贬谪的苦闷。在《梅溪词》中所灌注的是一种贫士之悲,这种贫士之悲即是词作所体现的沉郁之情以及用词遣句的孤冷,不论史达祖在咏物词中对于物象的真实高度的模写,还是情词中悼亡词和怀人之作以及北行词,都有史达祖自身的身世之感以及史达祖多年科场不第的寒士之愤。这种寒士之悲最深层的是报国之志。包含有史达祖作为一个普通文人对于国家的复兴之志及渴望南宋王朝重整河山的强烈愿望,《梅溪词》即是一个贫寒之士报国之志的生动体现。
  后代评家对于史达祖的词作评价很高而对其人品多有微词,王士祯《史邦卿词跋》评价史达祖的人品:“其人品流又远在康与之下,今人但知其词之工尔。”杜诏《顾贞观弹指词序》“彼学姜、史者,辄屏弃秦、柳诸家,一扫绮靡之习,品则超矣,或者不足于情。”意即史词品虽超,而弊随下,是不足效法的,将史达祖作为一个依附权臣的堂吏,认为其人品不足以列入正史之中。这种对于史达祖人品的鄙薄间接导致了对其作品的欣赏和接受程度。近代学者如缪钺等对于史达祖的人品有了一些较为客观的评价,认为应该辨证地看待韩侂胄的北伐,韩侂胄所进行的北伐在当时毕竟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同时也得到了南宋主战人士的大力支持,如陆游、辛弃疾等人。因此韩侂胄不能与秦桧等奸臣相提并论,史达祖作为韩侂胄的堂吏,其所作所为并不是无可取之处。
  对于史达祖依附韩侂胄我们应理性看待。史达祖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失意文人不能按照正常的途径进入仕途。而通过堂吏身份实现自己的生平志向本身无可非议。中国儒家思想要求中国文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文人士大夫要担当起拯救国家危难的责任。任何一个文人知识分子在国家危亡的时刻都有一种平戎报国之志,史达祖作为南宋末年的文人也不例外。在史达祖的词作中我们看到他对于家国兴亡的担忧和迫切的心情,并非如一些评论者所认为的其诗只有一些咏物节序之词,其作为堂吏只是依附权贵,仗势弄权而已。
  楼俨《书史梅溪词后》云:“史达祖,南渡名士,不得进士出身,以彼文采,岂当论荐,乃甘作权相堂吏,至被弹章,不亦降志辱身之至耶。读其书怀《满江红》词:‘好领青衫,全部向诗书中得。三径就荒秋自好,一钱不值贫相逼。’亦自怨自艾者矣。又读其出京《满江红》词:‘更无人用擫笛傍宫墙,苔花碧’,‘老子岂无经世术,诗人不预平戎策。’亦善于解嘲者矣。然集中又有留别舍友《龙吟曲》:‘楚江南,每为神州为复,阑干静,慵登眺。’新亭之泣,未必不胜于兰亭之集也。乃以词客终其身,史臣亦不屑道其姓氏,科目之困人如此,不禁三叹。”[2]楼俨读出了史达祖词中所蕴含的失意之悲和词作所体现的贫寒之士的愤慨,深刻地把握了《梅溪词》的内涵。
  具体来说,史达祖平戎报国的志向体现在词集中的各个方面,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云:“人有思心,即有言语既有言语,即有文章。”《梅溪词》作为他的言语文章,详细地记载了他坎坷一生中的情感变化,从早年的吟咏风月到中年的报国之志以及晚年的年老失意之悲。通读《梅溪词》我们可将其一生的情感志向分为三个方面,并体会其平戎报国之志:
  第一,咏物词所体现的平戎报国之志
  邓廷桢《双砚斋词话》对史词评价却独具慧眼:“史邦卿为中书省堂吏,事胄久。嘉泰间,胄亟持恢复之议,邦卿习闻其说,往往托之于词。如双双燕前阕‘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坐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后阕云:“‘应自栖香正稳, 便忘了、天涯芳信。’瑞鹤仙云:‘归鞭隐隐, 便不念、芳盟未稳。’金缕曲云:‘落日年年宫树绿,堕新声、玉笛西风劲。’玉蝴蝶云:‘故园晚, 强留诗酒;新雁远、不致寒暄。”大抵写怨铜驼,寄怀毳幕,非止流连光景,浪作艳歌也。”对于《双双燕》大多数词家认为是咏物词名篇,词作鲜明地刻画了燕子的神情姿态,极见功力。但是从整首词作来看,词上片写燕子的形态,而下片则写了天涯思妇的盼归心理,暗喻中原父老期盼南宋王朝收复山河,拯救沦陷的国土。《阳春曲》上片:“少年踪迹,愁暗隔、水南山北。还是宝络雕鞍,被莺声、唤来香陌。”下片:“如今故里消息,赖海燕、年时相识。奈芳草、正锁江南梦,春衫怨碧。”词中所出现的“水南山北”“故里消息”“江南梦”等词语都是化用前人的诗句或词赋入词,都有一定的历史寓意在其中。如“故里”是故乡的别称,“江南”则是南宋王朝偏安一隅的真实写照。自己家乡汴都沦落于金人之手,自己作为中原人士,却生长在江南,对于中原故乡的慨叹正是通过“春衫怨碧”这样的描写体现出来的。史达祖正是通过这样寄予深厚的的咏物之词,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故国之思,对于故国的深切的感慨都寄予在词作之中。
  史达祖在作品中并不是直接抒发性情,而是把主观世界虚化,将主观世界融于客体物象之中,使物象成为有浓烈主观意识的再造客体,而非散文化地宣示主观情绪。史词较少直接抒发创作主体的心理、情感或情绪,他往往在词作中潜藏起个人的情感,而执著于描述关人生、世运的普泛化的主题,或以咏物而咏物,从而呈现出隐性的情感特征:隐蔽、曲折、蒙蔽。因此在史达祖的词中很难看到直接的抒发家国之愁的词品,史达祖深沉的感情都寓于对于物象的吟咏之中。通过对于带有象征意义的物象寄托自己的感情。
  第二,体现在情词中的报国之志
  史达祖情词中所体现的感情是复杂多样的,既有怀人之作并体现出身世之叹,同时还将对于国家兴亡的感叹掺杂在其中。史达祖作为韩侂胄府堂吏的身份、以及终身科场不第无法参与政权决断的尴尬地位,都决定了他不可能像辛弃疾、陆游一样作救国呼喊。其报国之志更多是曲折、婉转地体现出来。只有系统地提取史达祖词中的意象并仔细领会其词中的深切内涵才能把握史达祖的报国之志。
  史达祖的情词中出现了很多带有特定含义的语词典故,从这些特殊的语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史达祖的故国之志。《夜行船·正月十八日闻杏花有感》:“草色拖裙,烟光惹鬓,常记故园挑菜。”《三妹媚》:“又入铜驼,遍旧家门巷,首询声价。《绮罗香》:“沉沉江上望极,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万年欢》:“燕子春愁未醒,误几处,芳音辽绝,非干厚情易歇。奈燕台句老,难道离别,小径吹衣,曾记故园风物。”《忆瑶姬》:“空馀双泪眼,到旧家时节,漫染愁巾。”《寿楼春》:“最恨湘云人散,楚兰魂伤。身是客,愁为乡。”《杏花天》:“长安共,日边近远,况老去,芳情渐减。屏山几夜春寒浅,却将因而梦见。”这些词表面上是描写离别相思之苦,实际上都是表现作者的思乡之痛,史达祖是汴人,汴京作为先朝北宋的首都,此时已经被金人的铁蹄践踏,词人只能望乡而叹。曲折地表达对祖国山河不全的痛心和对金人肆意践踏南宋领土的愤懑。郑骞《成府谈词》:“南宋词人善写儿女之情者,梅溪为第一。然其胸襟似不及小山、淮海之磊落,故少俊迈之气。此固由于性分,亦有运会关系在其中。弱国之民,即谈私情亦不易开展也。”
  第三,北行词中所体现的平戎报国之志
  在史达祖众多的词中鲜明地体现出其平戎报国之志的当属史达祖作为韩侂胄的亲信随行出使金国的记行词,这组记行词体现了史达祖惓念中原希望收复故土的急切心情,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不得志的失意文人对于家国的深沉的眷恋之情。其代表作有《龙吟曲·陪节欲留行留别社友》《鹧鸪天·卫县道中有怀其人》《齐天乐·中秋宿真定驿》《惜黄花·九月七日定兴道中》《满江红·九月二十一出京怀古》。《满江红》:“缓辔西风,叹三宿,迟迟行客。桑梓外,锄耰渐入,柳坊花陌。双阙远腾龙凤影,九门空锁鸳鸯翼。更无人、擫笛傍宫墙,苔花碧。天相汉,民怀国;天厌虏,臣离德。趁建瓯一举,并收鳌极。老子岂无经世术,诗人不预平戎策。办一襟、风月看升平,吟春色。”词人抒发了一种强烈的家国之恨与身世之感。词的上片写当年繁华的帝都已经变成了寂寞荒凉的天地,北宋时期的繁荣景象已经随着“二帝蒙尘”结束,而南宋王朝的偏安让原来的帝王之都成为破败城市。今昔对比的感慨在词中体现出来。下片以高昂的情调,表达了收复中原、重新一统河山的信心和愿望。楼敬思对《龙吟曲》的评价极高,认为这是词作的“新亭之泣”是史达祖爱国情怀的一个体现。词人具有“经世术”渴望自己参与国家政权的决断,为收复国土发挥自己的一份力量,希望“并收鳌极”是词人平戎之志的明确体现,但是由于自己卑微的堂吏身份,不能干预“平戎策”。希望统一河山的愿望还在《齐天乐》中真实地体现出来:“有客踌躇,孤庭空自吊孤影。……忧心耿耿,对风鹊残枝,露蛩荒井,斟酌姮娥,九秋宫殿冷。”词人对于国事忧心忡忡但无人理解无法得到当权者的支持,只能“空自吊孤影”,对于沦陷区人民热切期望的恢复之志而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忧心耿耿”。史达祖渴望收复沦陷区击退金国的愿望体现得十分明显。
  缪钺对史达祖北行词所体现的主题和思想有如下评价:“《梅溪词》中史达祖还具有一定的民族思想,在陪节使金行时,慨叹中原沦陷,同情遗老,也曾献过平戎策,其为人也并非一无足取者。”[3]这是对于史达祖北行词较公允的评价,史达祖以堂吏的身份在出使北国的途中对于家国沦丧的悲切之情清晰地展现在北行词中。
  通过对史达祖咏物词、情词以及北行词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史达祖的平戎报国之志和对于故土沦陷的愤慨之情。通读《梅溪词》我们就可以体会到词人的那颗报国之心,用世之志。作为南宋末年的失意文人,在“二帝蒙尘,偷安南渡”的特殊时代和历史背景下,其表达用世情感的方式也会趋于隐蔽和曲折。时代的影响和史达祖自身的身份、经历决定了其平戎爱国之志只能是通过词集曲折地反映,但我们依旧可以窥见词人的爱国之心,报国之志。
  
  注释:
  [1]雷履平,罗焕章:《梅溪词》,《宋代别集从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67页。
  [2]吴熊和:《唐宋词汇评两宋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3]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续编二,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274页。
  参考文献:
  [1]雷履平,罗焕章.梅溪词[M].宋代别集从刊[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吴熊和.唐宋词汇评两宋卷[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
  [3]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续编二[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8.
  [4]孙望、常国武.宋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5]金诤.宋词综论[M].成都:巴蜀书社,2001.
  [6]沈家庄.宋词的文化定位[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5.
  [7]施蛰存.词籍序跋萃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8]缪钺.论史达祖词[J].四川大学学报,1984.
  
  (武光霞 无锡 江南大学文学院 21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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