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代文学宗师,鲁迅的文学造诣可谓出神入化。在其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一些超越常规之笔,犹如彗星滑出正常的轨道,绚烂而夺目,给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一、鲁迅作品里的“逸词”
这里所说的“逸词”,是指字典、词典里没有,是鲁迅根据表达的需要创造出来的。如《故乡》中有一个情节,“我”与闰土到西瓜地里捕捉一种偷吃西瓜的小动物,这种小动物当地人叫chā。这是一种当时就已濒临灭绝的动物,书无记载,字典无此字。于是鲁迅根据汉字的造字规律首创了这个“猹”字,这是一个形声字,从其字形和字音中,我们也能体会到这种小动物的特性。这个字易认易记,韵味十足,科学而艺术。
又如《祝福》开头写村镇旧历年底的气氛:“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钝响”一词是词典里没有的,但鲁迅在这里编造的这个词却很有针对性和表现力。因为“我”回鲁镇看到的是黑暗的现实,心情是那样沉重。“钝响”一词非常贴切传神地表现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农村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以及人的麻木感觉与悲凉情绪,具有深厚的意蕴,耐人寻味。
二、鲁迅作品里的“逸句”
鲁迅作品里的“逸句”,是指那些不符合逻辑常规,违反语法规则的句子,而读来却又让人感觉意味独特,妙不
可言。如《狂人日记》里有个短语“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笑声”,“呜呜咽咽”一般是用来形容哭声的,但鲁迅在这里却用来形容笑声。因为假如狂人自勒,那帮吃人的人自是求之不得,其悲伤当然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是脸哭心在笑,是真正的笑,是虚伪的哭。鲁迅用这一简短的修饰语表现了深刻的真实,可谓妙绝。
再看《孔乙己》的最后一句:“大约孔乙己的确已经死了”,这看来是前后矛盾的句子,若是公文写成这样是不行的,法律条文这样写就更不行了。然而,鲁迅写的是小说,是文艺作品。公文与法律条文必须用科学语,而文学作品用的是情感语,情感语具有模糊性与不确定性的。“我”没有看见孔乙己的死,所以说“大约”,又因为长久没有见,所以说“的确”;用不确定的语言来表达矛盾的心理,用模糊的语言达到了准确的效果。
还有《秋夜》开头一句:“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是一个不符合逻辑思维的句子。在读者的阅读期待中,另一株应是别的什么树,而绝不会是枣树。然而这个奇特的句式,写出了“我”在秋天的夜晚孤独地伫立在园中逐一审视两株枣树的情状,给我们的语感是执拗、顽强、寂寞和荒芜,恰好表现了鲁迅的那种韧性斗争精神和荷戟独彷徨的悲凉。言语是表情达意的,文字的最高境界就是表现人物的情绪。此句正是如此。
三、鲁迅作品里的“逸段”
所谓“逸段”,是指鲁迅作品里那些似乎与作品主题没什么关系或关系不大的片断。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在写百草园时,鲁迅宕开一笔,写了一大段有关美女蛇的传说,这似乎与百草园没有直接关系,然而这一传说增加了百草园的神秘色彩,从而增强了文章的趣味性。鲁迅散文中的题材常常显得有点散漫,然而都有一根比较隐蔽的红线贯穿始终。正如书法作品里的行书草书,一些字看似倾斜欹侧,实质却似欹反正,最终都归于整体的和谐。
再如《药》里对那乌鸦的描写,不少人认为乌鸦是有所指:有的认为象征革命力量,有的认为比喻反动派,并作出种种解析。其实乌鸦并无所指,那铁铸般的乌鸦和光秃的树枝以及有如铜丝般直立的枯草,只是在渲染一种悲凉的气氛。最后那乌鸦“哑”的一声飞走了,也是无尽悲凉情绪的延伸,别无他意。事实上鲁迅作品里的每一处描写并不是都有所指,然必有其作用。那些纵逸之笔皆源于作品的主题,犹如那些旁逸斜出的树枝都源于主干。正因如此,鲁迅的小说写得郁郁勃勃,多姿多彩,极富魅力。
鲁迅的艺术修养博大精深,因而其文艺创作便有着非凡的气魄和胆色。他善于创新,不囿于前人。其行文汪洋恣肆,其笔法奇诡独特,然皆能曲尽其妙,令人拍案叫绝。
(何悦华 广东省珠海市斗门区六乡中学 51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