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从库文轩经历的第一重阉割说起，引出了传统的父亲形象，并且和小说中的父亲形象作出对比，然后依次阐释库文轩所经历的其他三重阉割，和库东亮所经历的两重阉割，同时对作品中所涉及到的鱼纹胎记、纪念碑、“小脑袋”等具有重要名词给予一一解读，最后就库文轩、库东亮的逃离实质是流放以及父子之间的命运关系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关键词：河岸 阉割 流放
　　
　　 作为我国当代最受关注的作家之一的苏童，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在2006年推出长篇小说《碧奴》之后，于2009年又推出长篇新作《河岸》。对于这部作品，王干先生在编后感言中这样说道：“《河岸》是超越《妻妾成群》、《红粉》、《米》的扛鼎之作，苏童在世界文坛的影响因此更为深远。”[1]通过作品的阅读，我们确实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苏童对于历史的思考，对于现实的思考，对于人性的思考，并且试图在写作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所付出的努力。尽管王干先生的观点还有待于进一步商榷，但是作品所塑造的库文轩和库东亮的父子形象依然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后，鉴于以往对《河岸》的论述大都集中在“革命”这一主题之上，笔者今从“阉割与流放”这一角度对作品作出解读。
　　一
　　 在小说中，身为父亲的库文轩“曾经”是女烈士邓少香的儿子。但是，随着烈士遗孤鉴定小组的介入，封老四的风流往事的逐一披露，库文轩变成了阶级异己分子。这是库文轩经历的第一重阉割，实施者是权力的拥有者。我们可以做一设想，如果去掉邓少香革命烈士的这层光环，马上就会发现，除了“曾经”是邓少香的儿子，一个女人“曾经”的丈夫，一个“并不被真正认可”的父亲，库文轩什么也不是，他没有自己，他不被承认，他没有身份。
　　 那么，传统意义上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呢？从本质属性上讲，“父亲＝国王＝上帝，儿子＝人民＝人类”，[2]父亲拥有对儿子的一切支配权，父亲就是权力的象征。从外在特征上讲，大概没有比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更具有典型性的了：“强壮，健康，胃口好，有支配力，能说会道，自满自足，有优越感，有韧性，沉着果断”。[3]而库文轩呢：“弯着腰”、“脸有点浮肿、有点苍白”、“一脸倦色”、眼神“那么谦卑，那么无助”、“弯着腰下楼梯，步履谨慎，体态笨拙，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并且在面对妻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呵斥时选择了“像一条狗似的”跪在地上。至此，“父亲死了！象征着权威、秩序、纪律的父亲，代表着力量、男人、雄伟的父亲，只留下了他的影子，活着的父亲却是软弱、无能的僵尸”。[4]
　　 就这样，作为儿子的库东亮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强大的父亲走出了自己的视野，如同一只丧家狗。
　　二
　　 在整部小说当中，库文轩前后经历了四重阉割。从烈士遗孤的高位上跌落下来成为阶级异己分子，这是权力对库文轩进行的充满嘲弄的也是他所经历的第一重阉割。至于第二重阉割，其实就是儿子对父亲的心理阉割。
　　 关于子阉父神话及其原型，叶舒宪先生在其著作《阉割与狂狷》中这样写道：“希腊神族之由来，据赫西俄德《神谱》所述，最先产生的是混沌之神卡俄斯（Chaos），然后便生出地母该亚和爱神厄罗斯等。地母该亚又生出天父乌兰诺斯（一译乌拉诺斯），二人交配后生下众神，其中最小但也最可怕的一位是克洛诺斯，他憎很他那性欲旺盛的父亲。后来便在地母的授意之下用燧石制成的巨大镰刀，‘飞快地割下父亲的生殖器，把它往身后一丢，让它掉在他的后面’。”[5]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想要达到阉割的目的可以完全不进行生殖器的切除，仅仅通过权力的运用、思想的表露或者其他行为的实施就可以实现。
　　 对于库东亮来说，他有时相信父亲就是邓少香的儿子，有时不相信。对于库文轩来说，自己的烈士遗孤身份容不得半点的质疑，任何质疑都是对自己的污蔑和背叛，尤其针对儿子更是如此。然而，库东亮正是通过幻想回到岸上、窥伺母亲的工作笔记和质疑父亲的身份轻易地达到了对父亲的反抗，间接地完成了对父亲的心理阉割。
　　三
　　 其实，库文轩的第三重阉割即自我阉割也正是由这第二重阉割直接引起的：
　　 在身份发生了巨大转变，并被妻子要求离婚之后，库文轩选择了逃离。然而，在河流之上感到无聊的库东亮偷窥母亲当年记录父亲越轨文字的工作笔记这一诡秘的行为被发现之后，库东亮被愤怒的父亲赶到了岸上。在岸上不受欢迎的库东亮在回来之后却看到了这样惊人的一幕：“父亲的下身拖曳着一条黑红色的血线，他剪了他的阴茎！剪的是阴茎！”[6]这是一种自我阉割。可是，库文轩的自残行为为什么不是发生在其他任何时间，偏偏是库东亮被自己赶到岸上又反转回来的时候？笔者认为，这是库文轩有意安排的，他主要是想通过自虐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即对库东亮的惩戒，使库东亮意识到作为儿子对父亲的背叛。
　　 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库文轩希望儿子能够保持纯洁，驱除任何邪恶的念头。他时刻监视着儿子，不让他有任何不好的举动，甚至于儿子在睡觉时将手放在被窝里面都是不被允许的。这是库东亮经历的第一重阉割，实施者是他的父亲。关于库东亮的第二重阉割，看似偶然，实则亦是必然。在库东亮差一点被三个恶霸剪掉了阴茎之时，他看到父亲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苍老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依稀听见了父亲劝解的声音，东亮别犟，别犟，忍一下就过去了，让他们剪，剪了也好，剪了就解脱了，剪了我对你就放心了”。[7]儿子的被阉割正是作为父亲的库文轩所期望的，归根结底，阉割儿子，这是一种残忍的寄托！
　　四
　　 小说开篇第一句话是：一切都与我父亲有关。而这所有的一切，均源自于库文轩身体上的鱼纹胎记。因为胎记，库文轩拥有了一切，同样因为胎记，库文轩失去了一切。胎记，来自娘胎，本是自然之物；然而，在库文轩这里，却具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它是证明邓少香革命烈士身份的证据，是证明自己烈士遗孤身份的证据，是库文轩和邓少香的唯一联系，也是库文轩与世界的唯一联系。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鱼纹胎记也是权力留在库文轩身上的深深的印记，是权力的符号。最终，库文轩屁股上的鱼纹胎记消失了，可是在背上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光斑。这是库文轩对母亲的思念的放大，也是权力在库文轩身上留下的烙印的放大，更是作为将死之人的库文轩在生命结束之前对于权力作出的最后的消极的反抗。
　　 自从离开河岸之后，库文轩仅有两次上岸活动，第一次是因为身体的自残，第二次是因为喝农药企图自杀。然而，库文轩的两次上岸皆与库东亮有关：“上一次来，是为了缝合父亲的阴茎；这一次，是为了救父亲的生命——每一次我都罪责难逃。我也是谋害父亲的凶手。我是凶手。凶手再怎么跑也没用，我跑不掉了。”[8]或许是出于弑父心理的愧疚，或许是出于赎罪的动机，库东亮竟然将邓少香烈士的纪念碑搬到了父亲的船上。纪念碑是死去的人的替代物，也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的记忆的承载物。这是一种念想，“活着的人正是紧紧地抓住死了的人，为死了的人活着，才活了下来”。[9]然而，惊喜过度的库文轩却发现浮雕的箩筐上方婴儿的小脑袋不见了。纪念碑上的“小脑袋”一直以来被库文轩认为是婴孩时代的自己，而“小脑袋”的消失则意味着他与邓少香之间彻底地断裂。有历史有身份的是邓少香，而他自己什么都失去了，这便是库文轩经历的第四重阉割。如果说，经历了前三次阉割之后的库文轩还存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么，这第四次的阉割则使他所有的幻想灰飞烟灭。至此，库文轩万念俱灰，因为，就连最后一点活着的念想都消失殆尽了。“当人的一生只是为一个愿望而存在的时候，生活就会简单而实在，而让支撑这一愿望的身体成为实现愿望的工具，便自然而然，天经地义。”[10]最终，他身背母亲的纪念碑跟随河水的召唤永久地沉入了河底——用身体的殉葬祭奠了母亲！
　　结语
　　 这部小说名叫《河岸》，其实叫做《河与岸》似乎更为妥帖一些。自然，无论是“河”还是“岸”，它们都有着自己确定的象征意义。从表面上看来，库文轩和库东亮在驳船之上并且其间的人们在地位和人格方面与他们都是平等的，“河”对于他们意味着一种自由和接纳。其实，这种表面上的平等也仅仅只是暂时地让他们失却了逃离和被放逐的概念，实质上他们依然没有身份、地位和任何自由可言。
　　 “岸”是与“河”相对的概念，“岸”处于坚实的大地上，坚实是力量的所在。“岸”是力量的象征，更是权力的象征，“权力即话语”。他们是被排除在“岸”之外的，是社会地位低下的，是不具有话语权的。同时，“岸”是属于政府大楼的，属于保安队的，属于遗孤调查小组的，属于赵春堂的，他们才是具有话语权的。对于库文轩和库东亮，他们是被权力阉割了的，而被去势的男人是不被认为具有话语权的。
　　 最后，如果说，儿子阉割父亲的目的是想要反抗父亲，杀死父亲并最终逃离或者成为父亲的话，那么，库东亮并没有达到目的，而是深深地陷入了父亲的命运之中。在笔者看来，儿子与父亲命运之间的关系有且只有两种：一是陷入或者重复，二是逃离或者背叛，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在这部作品中，库东亮和库文轩之间的关系就属于前者，这是重蹈命运的覆辙，儿子必须接受父亲的命运。从本质上来说，库文轩和库东亮的逃离其实是一种流放，他们是被权力排除在主体之外的。作为父亲的库文轩，最终“金雀河的河底收留了他”，成了他永远的归宿。可是，作为儿子的库东亮，却将永远的无可归属，被永远的流放！
　　
　　参考文献：
　　 [1]苏童.河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封面
　　 [2]张天佑.专制文化的寓言：鲁迅、卡夫卡解读.甘肃人民出版社，2003：3
　　 [3]叶廷芳.卡夫卡集.上海远东出版社，2003：463
　　 [4]张天佑.专制文化的寓言：鲁迅、卡夫卡解读.甘肃人民出版社，2003：11
　　 [5]叶舒宪.阉割与狂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33
　　 [6]苏童.河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65
　　 [7]苏童.河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233
　　 [8]苏童.河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253
　　 [9]张天佑.革命文化的寓言：20世纪文学中的身体、死亡叙说.兰州大学出版社，2007：183
　　 [10]张天佑.革命文化的寓言：20世纪文学中的身体、死亡叙说.兰州大学出版社，2007：180
　　
　　 韩爱强，男，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2010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 韩爱强： 欲望的季节　/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2年第4期
• 韩爱强： 《河岸》的另一种解读　/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