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着重探讨《古诗十九首》深入浅出的精心构思,富于形象的比兴手法,情景相衬的描写技巧,如话家常的平淡语言,融合而成的一种直抒感兴、曲尽衷情而委婉动人的独特风格。
关键词:情景交融 物我互化 语短情长 起兴
《古诗十九首》是五言古诗中最早期、最成熟的代表作品。它在谋篇、遣词、表情、达意等各方面,都对我国旧体诗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作者从乐府民歌汲取养料,滋养自己的创作。他们有感而发,语言朴素自然,描写生动真切,绝无虚情与矫饰,更无着意的雕琢,因此具有天然浑成的艺术风格。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中就这样概括《古诗十九首》的艺术特色:“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自汉末文人把目光从外在事功转向朴实无华的人生,从宗庙朝廷转向与人生息息相关的自然,不独文学的传统题材得以突破,比兴艺术也再度焕发异彩。
“比兴”是中国古代诗歌中的一种传统表现手法,宋代朱熹比较准确地说明了“比、兴”作为表现手法的基本特征,他认为:“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通俗地讲,“比”就是譬喻,是对人或物加以形象地比喻,使其特征更加具体生动、鲜明突出;“兴”就是起兴,是借助其他事物作为诗歌发端,以引起所要歌咏的内容。《古诗十九首》在艺术手法上,就是继承和发展了《诗经》、《楚辞》惯用的“比兴”手法,衬映烘托,比兴兼用,着墨不多,言近旨远,用得意境深远、贴切自然。
比兴手法的大量运用,其衬映烘托,语短情长,含蓄蕴籍,几乎涵盖了所有十九篇诗章。
其中,《冉冉孤生竹》是成功运用比兴的诗篇: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全诗十六句,用比兴的十句,只有“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四句和末尾两句直接叙事抒情。可见,利用比喻表情达意,是本诗的突出特点。前二句“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诗人用简洁的笔墨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图景:一株纤细柔弱的竹子,孤零零地生长在大山的曲坳处。以柔弱的竹子比喻孤弱女子,以泰山比喻游子。诗中女主人公暗示自己本无兄弟姊妹,生长深闺,尚在未嫁,有如孤竹之隐于山坳。下面又用兔丝、女萝有蔓而密,缠绵不解之意,比喻男女之情难舍难分,缠绵固结。诗人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用双起单承的办法,连贯而下,再用兔丝之生长有时,既比喻女子正值青春盛颜,又兴起夫妇生活无比和谐。以上四句,是女主人公对自己婚后生活的美好憧憬。“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四句告诉我们,理想和现实往往天差地远。女子和千里之外的人缔结婚姻,相隔甚远,相见实难。下面“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四句,选用了与其命运十分相似的蕙兰花作比,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使之显得含蓄蕴藉,韵味无穷。“含英扬光辉”,是花的颜色,也是人的丰采;是花的“时”,也是人的“时”。“过时而不采”,应“轩车来何迟”;“将随秋草萎”,就是“思君令人老”的意思。这套比喻,不但形象鲜明,而且在忧愁幽思中不可遏制地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青春的生活气息,抒发了青春不长,红颜易老,自伤迟暮的感慨。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情感内涵,使它显得更加饱满,更加生动。
如果说《冉冉孤生竹》里大都是比喻的话,那么《迢迢牵牛星》则是通篇作比。整首诗借牛郎与织女隔河相望而不能团聚的民间故事来比喻一个饱含离愁的少妇的相思之情,含蓄蕴藉而又哀婉动人。
《古诗十九首》中许多诗篇都能巧妙的起兴发端,很少一开始就抒发情感。用以起兴发端的有典型事件,也有具体物象。《涉江采芙蓉》、《庭中有奇树》选择的都是采择芳条鲜花以赠情侣的情节,只不过一者是远在他乡的游子,一者是独守闺房的思妇。以事件起兴发端的诗篇,往往顺势推衍成一个故事。《孟冬寒气至》和《客从远方来》都以女主人公收到远方寄来的物品发端,然后写她们对游子的信件和礼物如何珍视,或精心收藏,或巧加裁制。以物象起兴发端多选择和时序相关的景观,抒情主人公或遇春草,或临秋风,有的眼望明月,有的耳听虫鸣,由这些具体物象引发出种种思绪。如《青青陵上柏》以“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起兴,见出孤高正直、磊落坦荡的情怀,然后引发人生短促的处世感慨;《明月皎夜光》以悲秋起兴,铺排秋夜明月繁星及时节物候变化,渲染炎凉气氛;《明月何皎皎》使用“月”这一意象起兴发端,引发诗人的忧愁不寐的思绪;总之,《古诗十九首》中的“兴”和“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融合使用,形成了兴而比的特征。比兴手法的运用,加强了诗歌的生动性和鲜明性,增加了诗歌的韵味和形象感染力,使得《古诗十九首》永远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古诗十九首》以写景叙事发端,极其自然地转入抒情,水到渠成,而且又抑扬有致。融情于景,寓景于情,则使情、景密切结合,达到水乳交融、天衣无缝的境界,景语变成情语。如“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青青河畔草》),以生意盎然的春色美景反衬“荡子妇”孤独、寂寞的伤情,其情愈见其哀。如《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诗人描写的月明之夜,已不只是给主人公提供的一般的生活场景。是主人公因情而见景,还是因景而生情,实在很难分辨清楚,因为情景在这里是融合为一的。这样的写法,在《古诗十九首》中是常能见到的。如《回车驾言迈》以初春荒野的景象,写诗人在现实生活中空虚而无着落的悲哀;《去者日以疏》以古墓残柏、白杨悲风,写诗人因感于生之短哲而倍增乡思之情;《驱车上东门》(之十三)用洛阳北邙山墓地的凄凉景色,烘托出一种悲涼死寂的气氛,从而更适宜于表现诗人失望于现实的颓废感情。这些都是把人物置于特定的环境气氛之中,用特定的景色以烘托人物的情感。《盂冬寒气至》以冬夜北风之惨栗,寒星之寂寥,月圆月缺给人的无情暗示,写思妇“愁多知夜长”的凄苦。情、意、物、境的浑然交融,不独令比兴艺术再度生辉,就是赋的手法,也因此获得了新的艺术价值。从《诗经》的比兴,到《楚辞》的象征,再到《古诗十九首》的意象相生,可以看出在东汉后期的诗歌中,情与物的审美关系、艺术关系已在更深的层次上得以实现。这是古诗艺术的重大突破。
《古诗十九首》描写的感情范围大致上有三种:一是离别的伤感,比如《孟冬寒气至》、《客从远方来》;二是失意的沮丧,比如《西北有高楼》、《今日良宴会》;三是对人生无常的恐惧,比如《生年不满百》、《去者日以疏》。这三种感情都是人类普遍拥有的感情基调,也是读者产生共鸣的情感基础。但是感情是抽象的,要刻画离愁、别恨、哀伤、怨思等等,是不容易的,堆砌一连串的形容词也不会引起读者共鸣,《古诗十九首》却把抽象的感情用具体的事物表达出来。《明月何皎皎》作者用蒙太奇的手法描绘场景,由叙述人物的实际行动(“揽衣”、“起”、“徘徊”、“出户”、“彷徨”、“引领”“入房”、“泪沾衣”)自然引出愁思的痛苦。不仅描绘出人物外部动作,而且深刻地揭示出人物内心的感伤与失落,这样的抒情,用平易浅析、自然流畅的语言道出极深厚含蓄的感情,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古诗十九首》注重借鉴《离骚》的抒情性,同时“‘古诗’将叙事与抒情合二为一,词意婉转,诗思纤密,明显呈现出一种低回要眇的美学风貌。”古诗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代诗歌那种单纯而优美的抒情性格。如《西北有高楼》写士子失意。它并不抽象地写他如何怀才不遇,失意彷徨,却写“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通过高楼听曲这一具体事件的描绘,无意中流露了对那位歌者的同情;“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从而表明了主人公对那个闻声而未见面的人却是一个旷世知音的感概;也表明了自己生不逢时的寂寥;最后希望化为双鸿鹄同她一起奋翅高飞,更表明了主人公是个奋发有为,而又四顾无侣的形象。
“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和“结构天然,绝无痕迹”,构成了《古诗十九首》艺术风格的重要方面。它成为后世之师,“谓之风余,谓之诗母”。
杨宏林,湖北襄阳五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