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20世纪90年代,受西方女权运动的影响,我国文坛出现了一批书写个人的女性作家。她们不写宏大的叙事,淡化历史,特别关注个人的生活状态和发展状况,这样的作家作品,我们称其为个人化写作或者私人化写作。陈染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家,她的作品有一些鲜明的印记: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浓郁的孤独感;自我之恋;对理想爱情的找寻与迷茫、希望和绝望。
关键词:陈染 个人化写作 小说 主题 解读
陈染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位独特而重要的女性作家代表。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诗、散文,以小说《世纪病》在文坛脱颖而出,被视为“纯文学”、“先锋小说”严肃文学女作家中的最新代表。20世纪90年代以后,陈染渐渐离开了“回忆”或讲故事的写作方式,回到内心,反观自我,以个人化的写作方式书写她那年轻却又“苍老”的心路历程。在其90年代以后的小说《与往事干杯》、《无处告别》、《私人生活》中,开始以一种独特的个人化的笔调去书写隐秘的个人生活,通过对个人生活的发掘、叙事,体现出鲜明的女性意识。
她的作品主题几乎从不涉及国家和民族的高尚伟大的主义和思想,而只是从小处着眼,从个人说起,细致而不动声色地叙述她对人生的思考,进而触及人的共通性。①
一是作品中有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和反叛意识,执拗地描摹内心自我——作为女人书写女人。
“我认为我的作品就是一种个人化写作,我没有进行宏大叙事;我没有去写时代历史的什么洪钟大吕主旋律;我无力写这些,也不会,更没有这方面的感受与兴趣。我只愿意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在一个很小的位里上去体会和把握只属于人类个体化的世界。这就是个人化写作或私人写作。以我的看法,所有能够真实而深刻地表现人性的好作品都只能在个人化写作中完成。”②
她清冷孤僻、多情高妙;她细腻敏锐,又无奈脆弱;她执着自信,又随意空灵。在内心,她有一个完整自足,而同时又残缺混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对于爱情(并非限于男女之间)的渴望和怀疑;有对于女性的软弱和被动的哀叹,也有对于男性自命不凡与装腔做势的嘲笑;有母亲与女儿的纠缠——这种纠缠似乎已被赋于了某种象征的意味,又有由精神的落差所带来的各种悲喜剧。她嘲弄却不流于放肆,自怜却不流于自恋,深沉却不流于做作,尖刻却不流于毒火攻心。③她的作品里也有一种精神的清高和优越感,她绝不屑于用贬低庸众的办法来渲染自己,她能自在地忍受孤独,也能清醒地对待名利。她只是生活在自己未必广阔,但绝对深邃,有喜悦有优伤,有希望也有失望,说大则大、说小则小的天地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染并非是一位“小说家”—个说书人,她并不试图娓娓动听地讲述故事,这当然不是说她缺乏叙事才能,无论是凄清怪诞的《纸片儿》、哀婉舒曼的《与往事干杯》、诙谐温情的《角色累赘》、还是机智巧妙的《沙漏街的卜语)都证明着她的叙事才能与潜能。她也不是哲学迷或辨析者,然而她又始终在辨析和独白,在自我对话与内省间,沉迷于意义与语言的迷宫之中。但她所辨析的只是自己的心之旅,只是她自己的丰满而单薄的际遇、梦想、思索与绝望。所谓“我从不为心外之事绝望,只有我自己才能把我的精神逼到这种极端孤独与绝望的边缘”。④
八十年代中后期,陈染由于其作为女性作家在选题与书写方式上的别致,由于其作品的非道德化的取向获得指认、赞美或质询。于彼时的社会文化语境中,个人、个人化写作意味着一种无言的反抗,意味着一种“现代社会”、“现代化前景”的先声,而非道德化的故事,不仅伸展着个性解放的自由之翼,而且被潜在地指认为对伦理化的主题话语的震动与颠覆。
个人化是陈染小说序列中一个极为引人注目的特征。我们或许可以将陈染的作品,以及围绕着其作品的喧闹与沉寂,视为某种考察中国社会变迁的标识与度量。然而,我们并不能因这种寓言式解读的先在性,而有意无意地忽略陈染小说作为个案的丰富性,和自始而终的极为浓重的性别写作的色彩。她是一个个人,但不是一个无性或中性的人,而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她是一个个案,却从一个都市女子的个人体验中伸展出对无语性别群体及其生存体验的触摸。陈染作为一个无法也抗拒认同任何集团、群体的个人,她自己的生命体验无疑成了她最重要的写作与思考对象。她不屑于在作品中遮蔽自己的性别身份。似乎十分自然地,陈染作为一个女人而书写女人,作为一个都市现代女性来书写现代都市女性的故事。她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有着第一人物的女性叙事人,而且大都以当代都市青年女性为主人公。而且,其小说一般都有一个非常明晰的线索:细致入微地展示女性心理成长的历程,而且在展示中有强烈的性别意义,通过对女性成长过程中对父权制现有文明的反征服,对逻辑性认识方式的拒绝来消解男性中心主义。以《私人生活》为例,倪拗拗就是一个极力反叛父权的形象。
二是浓郁的孤独感,这种孤独并不是哀伤的,也不是抱怨的,而是对孤独的体验、书写和坚守。
“十余年来,我在中国文学主流之外的边缘小道上吃力行走,孤独是自然而然的。应该说,我不算是一个更多地为时代的脉搏和场景的变更所纷扰、所浸噬的作家类型。我努力使自己沉静,保持着内省的姿势,思悟作为一个个人自身的价值,寻索着人类精神的家园。”⑤与时下商业大潮中的各种欲望化的生存狂欢景观不同,陈染的小说呈示的是一幕幕带有终极意味的人类悲剧性生存景象。她把自己孤立于欢乐的人群之外,以一种思想者的姿态体验和言说着掩盖于生存表象背后的那种生存之痛。特别是近年来,陈染的创作呈现出更为鲜明的“边缘心理”和“女性意识”,其代表作品《另一只耳朵的敞击声》、《凡墙都是门》、《沙漏街卜语》、《私人生活》,多以现代女性的独居生活为背景,表达人与世界的对立与对抗,人的生存的障碍与困境,尤其是女性所独有的复杂、变异、感性的心理状态,被理论界称为中国当代文坛一位杰出的“孤独的”守望者和讲述者。陈染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到现在,她的孤独自由的写作姿态,纯粹而又边缘的文本经验以及前卫性的话语方式,构成了九十年代中国文学的奇异风景。
读陈染的小说,我们首先遭遇的就是她的文本世界里绵延不绝的那个庞大的孤独者家族。无论是耄耋老者,还是妙龄少女,无论是在偏僻的小镇,还是在繁华的闹市,“孤独”都是主人公们在不同时空中的共同体验。而对陈染来说,“孤独”显然正是作家用以探寻人类生存困境和精神家园的一个特殊的艺术视角。某种意义上,对于“孤独”的反复言说也正是她所有小说的一个贯穿主题。青年评论家汪政和晓华就曾经准确地用“习惯孤独”来概括陈染小说的精神线索,并把“孤独”命名为陈染小说的第一“主题词”,而从陈染的创作自序中我们还发现,“孤独”并不是指她小说的文本状态而且也正是她当下的写作和人生方式的直接体现。
陈染是一个对孤独十分敏感并常常耽于孤独的特殊个体,她自称:“按照常情来说,我已经是一个孤独而闭塞的人了。”“我极少外出,深居而简出。到别人家里去做客,常常使我慌乱不堪,无所适从,平日我在自己家中,在自己的房间里胡思乱想,清理太多的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的时候,我也是习惯于栓上自己的房门,任何一种哪怕是柔和温情的闯入(闯入房间或闯入心灵),都会使我产生紧张感。”⑥在这种情况下,陈染和她笔下的孤独者就具有了特定的亲和性、同构性与互文性。
三是自我之恋。
陈染作品中表现出了强烈的自我之恋,在陈染的作品私人生活中有很好的体现。倪拗拗的一个大学同学名叫尹楠,在《私人生活》中,这样写到:尹楠的一只手悄悄楼在我的肩上,那种轻悄仿佛他的手臂失去了分量,仿佛那一只手臂不是从他的躯体伸出来的,与他毫无关系,好像他自身并没有参与他的这一只手臂的情感。这试探性的动作,在我的身上却引起了反应,我被一股微妙的引力所驱使,那莫名其妙的引力如同巨大无力的睡意,使我无法抵御,于是,我慢慢向他的肩头靠过去。⑦《私人生活》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如果将倪拗拗与尹楠的热恋看成是纯洁崇高的爱情,便是一个误读,关键的描述在于:当倪拗拗为尹楠的离去而伤感之时,她抬头向苍茫的天空仰望,模糊地看到蓝天之上有一银灰色的飞行物在浮动,“到了近处,我才看到那浮游之物原来是一个人,
奇怪的是,那个人也并不是尹楠,那个大鸟一样翱翔的人,原来是我自己!”由此可断言:尹楠只是生活在倪拗拗虚幻记忆中的历史人物,虚假的历史回忆,造就了虚假的美感,恰恰是这虚假的美感充实了倪拗拗式的美丽回忆。可以说,现实生活中不可存在的尹楠只能是“我的臆造”。穿过世界的种种表象,这层男女之间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虚幻世界给定的假象,作品震撼人心之处就在于:通过对这个虚幻的世界假象的提示下,陈染悟出了人类情感的最可靠的极限——自恋。
四是对理想爱情的找寻与迷茫、希望与绝望。
是什么激励着陈染的想象,或者说,是什么推动着她。是回忆?她无助而执拗的言说是为了什么?“超乎肉体之上(不排除肉体)——我一生都在追求这种高贵而致命的爱情,从某一侧面来说,它是我创作的动力,是我生命的帝王,是我活下去的一部分理由。”⑧这也许是陈染最动情、最贴切的表白。虽然她总是试图避免“爱情”这一字眼,但无可否认,超乎性别、身心一体、灵肉合一的爱情是她写作无法抗拒的内驱力,是她抵御沉沦生活的支撑点。《与往事干杯》里,沉迷于回忆的伤感中,“我”依然清晰地辨别:“我以为那就是爱情,我并不知道那其实不只是爱情,那是什么,我后来才知道。”《嘴唇里的阳光》里,黛二遇到温情的医生,感受到阳光式的爱的呵护。但“我”仍固执地认为:“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否叫做爱情,五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无法对当时的情感做出准确的判断,因为我从来不知道爱情的确切含义。”⑨逃避命名,也是拒绝命名,陈染在绕开这一磨损巨大的词语时,也显示了这一字眼的至高无上。在早期作品《纸片儿》里,陈染便塑造了一位灵气十足的女孩,她只有在爱情面前才开口说话。现实的遭遇并不能泯灭这份少女的梦幻情结,可以说,她的全部作品几乎都是书写爱情的变奏——爱的渴求、爱的残缺和爱的绝望。
综上所述,陈染90年代后的个人化小说主题呈现出如此的丰富性,但更为重要的是其文本体现出强烈的对生存的关注,对生存之痛的书写。她虽然从个人的、女性的角度出发来体察这个世界,但完成的却是对生存之痛的发掘和书写。女性个人化写作在“她世纪”的舞台上将如何优美地舞蹈?笔者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应是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写作,女性个人化写作同样不能忘记这种写作的本质追求。新世纪的女性写作应当在反思和创造中,开拓出具有东方特色的文学风采,才能在文学史上留下她美丽的身影。
注释:
①张颖.《陈染<梦回>中现代女性的灰色人生》[J].黄石理工学院学报 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25卷 第4期 2008年8月,第17页.
②康宇.《陈染:网络、个人化写作及爱情》[N].中国文化报.2001年1月2日.
③王蒙.《<女人没有岸>代序》[M].1996年5月.
④戴锦华.《陈染:个人和女性的书写》[J].当代中国文学网,2008年9月4日.
⑤陈染.《我的道路是一条绳索》[M].陈染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
⑥张继红.《陈染:女性自我的书写者》[J]. 河北师范大学2000年9月1日.
⑦陈染.《私人生活》[M].作家出版社,1996年.
⑧陈染.《超性别意识与我的创作》[M].刊于《钟山》 1994年6月.
⑨陈染.《陈染文集》中《嘴唇里的阳光》[M].1996年12月.
王昭,黄石理工学院师范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教学与研究工作。张妍,教师,现居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