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4期 ID: 151325

[ 刘协庭 文选 ]   

狮子山下话春秋

◇ 刘协庭

   清晨,东方出现了瑰丽的朝霞,狮子山周围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微微的晨风吹拂着,阳光朦胧地笑着,同学们跑的脚步声响彻校园,一、二、三、四……跑着,跑着,我奔入了四十年前的追梦时代。
   一九七二年春我考入了新化十二中,开始了两年高中的学习与生活。走进十二中校园,参差不齐的三栋一层土砖房卧在黄土堆上,青瓦白墙,一排排带格的小窗户略有点古色古香味,教室门并排着,但门楣很低,大人走进去非得低头不可,宿舍墙上抹着三合土,每一间房子像窑洞非常潮湿,横上几根树,铺上楼板就成了床。黄土操坪上面两根圆柱上横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支着一个铁圈就是篮球架,尘土飞扬的操坪上一群赤着脚,穿着短裤,光着上身的黄黑少年正追赶着一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篮球,比奥运会上的足球比赛更添几分蛮气,我又好奇又兴奋,迅速找到班主任,交了锄头、扁担和十二元学费,我加入了追球的行列。
   第一次集合说是开学典礼,一位穿着褪色军装的校长站在黄土堆上向我们讲了自力更生、艰苦创业,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用自己的双手建设好学校等道理,我专心听着,思考着后面要走的路。
   在一间土砖房里我们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就接受了劳动任务,要全班做红砖坯子。这项任务简单又繁重,十几岁的学生要把土块和成泥,再上砖匣子成砖,又要把砖成堤放好。十多斤重的泥巴团转来转去,一个学生每天完成百块左右那是很不错了。大家分工又合作,每天挖土、和泥、做砖、晾砖一干就是四五十天,脸变成了泥色,满身都沾着泥巴,一群泥罗汉在黄土大坪上摆着八卦阵,练着童子功,完成了十万土砖任务。
   建教室楼的时候,我们班又接到了新任务是挖砂子。十二中后面有一座高山叫狮子山,山上有一种粉石,敲打一下就碎了,可以代替河砂用来建房子。吃了早饭,同学们担着箢箕浩浩荡荡出发了,陡峭的羊肠小路上说笑声、歌声、口号声此起彼伏,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像红军上六盘山。来到山顶挖砂地,白色的砂石遍地都是,有的用手捧,有的用锄头挖,一下子就搞满一担。看看山上山下,群山堆叠,风卷残叶,在弥漫的薄雾中那光秃秃的连山确像拔掉毛的狮子在颤抖,在一群又一群学生的呐喊声中面貌渐渐模糊起来,山又好像玄学哲理似的奥妙莫测,他的灵魂仿佛是从群山的巍峨的形态中,见证着大自然的不可思议的创造,见证着一种顽强不屈的少年雄风。我们挑着砂子下山,弯弯山路,乱石、杂草、荆条在捣乱,挑着东西确实难走,有的同学跌倒了,砂石洒满山路,一路颠簸到学校损失大半,剩下二三十斤,但同学们没一人气馁,几百名学生为了建自己的教室,劲往一处使,来来往往四里多路,坚持了一个多星期,操坪上出现了一座上百吨的砂丘。有的同学裤子划破了,有的肩膀上胶了一层又一层皮,挖砂、掏砂,手指上血迹斑斑、愚公移山的精神在那个环境里焕发出光彩。
   为了解决木材问题,每个班都成了运输队。有一次我们班到了半山的陈家湾运楼板,天刚亮全校师生出发,每人带上两个馒头做中餐。从十二中到陈家湾翻山越岭三十余里,还要淌水横渡邹家滩。出发时信心百倍一路小跑三个多小时就到了陈家湾,由于路远学生小,学校让学生每两人合抬一块楼板,在过邹家滩时没膝的水冲击着,江岸狭窄人又挤,奔流的水声,老师的呼喊声,楼板落水的抢夺声,水冲倒同学的扑腾声汇成一曲感天动地的悲壮乐曲。很快,学生结成了人堤,大一点的同学手挽手站在水中用身体顶住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学生,接递一块又一块楼板,奋战了一个小时才完成渡江任务。渡完了江大家心情平静了许多,走了十多里路来到厚皮岭山脚下。厚皮岭连绵二十多里,那些山民在石缝中凿了一条路,山路弯弯曲曲伸向山顶。那高耸的山峰变化着各种姿态,有时像飘洒的仙女,有时像持杖的老翁,有时像脱缰的野马,在薄霭轻雾中若隐若现,嵯嵯峨峨的山势,突突兀兀的峰峦,苍苍郁郁的松树,翠翠青青的毛竹,软软柔柔的杂草,荒无人烟的境界让人感到路途的遥远和神秘。学生抬着楼板奋力向上攀登,山高路陡每走一步不知要流多少汗,走到半山腰,同学们口渴得要命,腿开始发软,每根头发在滴汗,衣服湿透了,越往上爬,越觉得空气窒闷,呼吸困难,于是只好停下来休息。躺在杂草里,张大嘴巴吮吸着发热的闷气,谁知一躺下就全身无力,总打不起精神,饥饿、口渴一齐袭来,同学们只好强忍着。在山风的吹拂下汗慢慢少了,体力恢复了些,太阳快下山了,大家有气无力抬着楼板一步一步往前走,由于疲惫不堪,每一步是那么沉重,每走一步都咬着牙,运木材的队伍一寸寸的往前推移。走到学校天已黑了,跑到水龙头下喝足水,吃下一碗很凉的薯米饭,顾不上洗脚和脸倒在地板上就睡了。
   运材料最辛苦的是到锡矿山运钢筋架。学校修礼堂,锡矿山有一位校友无偿提供一些钢筋。七十年代吉庆镇内没有电焊条件,三十多米长的钢梁在锡矿山焊接好,学校组织学生运回。七十多里路,同学们走一天到锡矿山,第二天天没亮就抬着钢染往回走,二十人一根梁,如蚂蚁抬蚯蚓,走走停停,同学们肩膀磨破了,血成了粘合剂把衣服皮肉粘在一起,每换一次肩刺骨的痛。有的赤脚走七十余里,脚上起泡,流着血,钢梁上染着血,砂石路上滴着血,同学们凭着顽强的毅力,经过十五个多小时的努力,运回了十二根钢梁。那次运钢梁上百人磨烂了肩膀,上百人脚上起了血泡并流了血,工匠们把带血的钢梁吊上屋架时感动地流下了泪。
   建设好学校之后,发展经济开荒厚皮岭成了学生的大课堂。每个班分配一片荒山,吃了早饭就出发,来到山上,杂草、树蔸、荆条遍地都是,矮林之间交织着藤萝草,有些缠在杂木的根上,有些顺着地面伸延出去。因不能用火烧毁,同学们只好用刀砍锄头挖,土,树根草根缠着硬如铁,一锄下去挖不了一寸深,一个班四五十人开荒一天难挖两分地,第二天又上阵了,砍树、割草、挖土、捡树根、拔草根,银锄挥舞,一寸寸地蚕食着荒山,全校奋战一个月开荒近百亩,整理成梯土,挖好树蔸,栽上桔树。同学们手上结满了厚茧,手变粗了,身体也结实了许多。
   为了大力发展经济,学校办起了算盘厂,用墨晶石做算盘珠子,每天车珠子三小时,半天学习,半天上班,十二中算盘厂生产的算盘远销武汉、广东、福建,为学校创下了上十万元办学经费。
   那时的十二中学工学农有特色,开展学农,试验栽高产红薯,一蔸红薯达五斤多。学生学维修打谷机、喷雾器、柴油机、抽水机,开拖拉机,当农民的十八般武艺都知一二。
   在那个年代,我们一面劳动,一面学习文化知识。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是主要课程。那时十二中有一大批被打成右派从城里下放来的名师,像谢知信、颜克清、黄资深等老师是新化的权威老师。曾维保老师的物理课重视学生动手动脑能力的培养,指导学生装电灯,组装收音机,搞发报机试验,同学们对物理课很感兴趣。在那艰苦的条件下,每个班组建了篮、排球队。每期学校要搞一次文艺汇演,一次书画比赛。有一位曾老师的国画《白云深处有人家》令全校师生赞叹不已。我创作的水彩画《我爱北京天安门》获校第一名,为我后来的书画之路扬起了风帆。
   我读高中时家里非常穷,一个星期一斤米四斤薯米要吃六天,冬天能吃点干菜,夏秋季节熟菜两天就臭了,无菜可吃,黑黑的薯米饭一个星期连一个星期,吃不饱又没什么营养,面黄肌瘦,十四岁只长了一米三,坐在第一排,同学叫我千年矮。读书学费靠自己解决,摘银花、挖山药、捉泥鳅卖千方百计挣钱。读高二时吉庆修粮站需要基石,五元一方,我和一些穷同学联系到这项业务,每天下午我们遍地寻石头,一公里内的小溪里、路边、田埂下、山脚下都成了我们寻石的目标,一个多月,我们半天学习,半天担石头,每人担石十方捞了五十元钱解决了一年的学费。有谁知道,七十年代修建的吉庆粮站,那些基石都来自十来个身高一米五以下的十二中学生,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谜。
   四十年后,我作为一名老师调入十二中,我的母校教学楼、宿舍楼、科教楼、食堂、田径场、运动场样样俱全,我们艰苦创业的那些古迹一点踪迹都没有了。绿色的草坪,四季吐艳的花草树木让人心旷神怡,狮子山上那条运砂路没有了,漫山一碧树木葱茏。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初、高中生在运动场上奔跑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读书声在校园回荡。金碧辉煌的教学楼上镌嵌着“诚志勤正”四个大字。一阵和谐音乐响起,我高高兴兴地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话说这新的春秋。
  
   刘协庭,湖南新化十二中教师。

狮子山下话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