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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荣更甚的路瓦栽先生

◇ 周家翠 李宏伟

  摘 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读者对《项链》中的玛蒂尔德的形象更多持赞赏态度而易忽视作品所处时代的现实意义。玛蒂尔德与路瓦栽都很难摆脱当时处于强势的社会价值观的掌控,他们不可能超越崇尚金钱、贪慕富贵的法国社会现实,他们都不可避免地遭受了资产阶级虚荣心的腐蚀。从《项链》中路瓦栽娶玛蒂尔德、夸肉汤香、弄请柬、借珠宝以及小客室酣睡等情节看来,路瓦栽先生的虚荣心比玛蒂尔德更甚。
  关键词:《项链》 玛蒂尔德 路瓦栽 虚荣
  
  如《飘》中的斯嘉丽、《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以及《简·爱》中的简·爱等家喻户晓的世界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一样,《项链》中的玛蒂尔德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读者早已对玛蒂尔德的形象有了新的认识,赞赏她对个人尊严的执着捍卫,尊敬她对自己责任的勇敢承担,钦佩她对个人信誉的精心维护。不过,另一方面,人很难摆脱处于强势的社会价值观的掌控,对玛蒂尔德早先“爱慕虚荣,追求浮华”的生活状态,结合借项链一节作者对她的虚荣心入木三分的刻画与莫泊桑的创作初衷和法国社会当时崇尚金钱、贪慕富贵的社会大环境,笔者认为,评价玛蒂尔德“是一个被资产阶级虚荣心所腐蚀而导致青春丧失的悲剧形象”仍然合情合理。虚荣心的话题,我们不能避重就轻地回避,在此,玛蒂尔德的丈夫——路瓦栽先生的虚荣心,尤其值得我们关注与忖度。笔者认为,路瓦栽与玛蒂尔德在对等的社会背景下形象平分秋色;在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法国社会里,在直接造成路瓦栽夫妇的悲剧命运这一问题上,其实,比起玛蒂尔德来,路瓦栽先生的虚荣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娶玛蒂尔德老谋深算
  
  玛蒂尔德是“出身”“资格”兼而有之的,符合上流社会的审美标准——美丽、丰腴、娇媚,天生的聪明、优美的资质、温柔的性情。唯一的遗憾是玛蒂尔德没有很好的出身。因为没有物质基础——金钱,她的“出身”“资格”全都成了等闲,当然就进不了上流社会,也就只能“梦想”一下。进入上流社会的机遇,在玛蒂尔德看来,就像是吊在羊头上的那一束青草,无论羊怎么跑,最终是吃不到的——莫泊桑讲过约瑟夫·达弗朗什家的事:约瑟夫家就因为穷,他的两个姐姐都婚龄较高——大姐二十八、二姐二十六——仍待字闺中无人问津。直到约瑟夫的亲叔叔于勒说将有一大笔钱补偿给约瑟夫家,于是才有一个“没钱而又轻信的青年”与约瑟夫的二姐成了亲。后来的约瑟夫家还深恐这青年知道了于勒的真相后而萌生异志。路瓦栽先生有一万八千法郎的遗产,工资收入除应付日常生活外还小有剩余。他怎么会看上贫家的玛蒂尔德呢?就是现在,在法国社会,贫家小女也是婚嫁难。看上玛蒂尔德,给读者制造了怀疑路瓦栽先生另有所图想把玛蒂尔德当成奇货囤积起来,待一个适时的机会到来便将她活卖出去,以收获一定的利益的嫌疑。
  
  二、夸肉汤香似诱饵刺激
  
  “从不出门”的玛蒂尔德,少了生活的对照,特别是贫困生活的对照,看不到比自己更差的生活情景,也就很难正确认识自己。她也有出门的时候,就是去看那个有钱的女朋友——佛来思节夫人。不过,只有一次,仅一次,一次以后,“她再也不想去看望她了,因为看望回来就会感到十分痛苦”。这样一来,不出门,就能使她更深地沉浸在虚幻的梦境里,将对上流社会的梦想作为自己生活的幻境,使这种幻境成为诱饵,成为刺激。而这种诱饵刺激,又被不断强化着,让它成为涌动的滚烫的岩浆,只需一个缝隙便会喷射而出。“每当她在铺着一块三天没洗的桌布的圆桌边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对面,她的丈夫揭开汤锅的盖子,带着惊喜的神气说:‘啊!好香的肉汤!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明明玛蒂尔德“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的和一切豪华的事物而生的”,她不住地为自己房屋的寒伧、墙壁的粗糙、家具的陈旧、衣料的庸俗而伤心、难过和痛苦,做着许多过贵妇人生活的梦。路瓦栽先生不厌其烦的“好香的肉汤!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如在她伤口上撒盐,不但不能使妻子听进去,没起到安慰她、抚平她内心创伤的作用,倒更像是在敷衍她、刺激她,使她一心只沉浸在梦想里,使她更加感到痛苦;不是把她从梦境里一步一步领出来,引导她面对自己的生活真实,倒更像是诱导她距现实生活渐行渐远,陷入梦境不可自拔。
  
  三、弄请柬居心叵测
  
  “一向很少发给职员”的教育部部长的请柬,一个作为教育部的小书记的路瓦栽先生能拿到,实属不易。路瓦栽先生费尽了心思,绞尽了脑汁,才弄到了一张“大家都希望得到,可是很难得到”的教育部的请柬——舞会请柬。因为“一向很少发给职员”,所以路瓦栽先生“费了多大力气才弄到手”。人是由行为来注释的。有人说,人是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人的本质是什么,要看他的行为是什么。别的舞会路瓦栽先生为什么不去,更不带玛蒂尔德去呢?可否给读者一个猜想,那些他不屑,无利可图!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好机会”,不只是“机会”,而且还是“一个好机会”。把这“一个好机会”放弃,怕是太不明智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个机会“好”在哪里呢?“你在那里可以看见所有的官员。”虽然只是轻轻一句,却透露了路瓦栽十足的庸俗面目和他的并不单纯的居心:这是一个炫耀美妻的“机会”,是妻子的美貌有可能带来巨大实际价值的“机会”。于是路瓦栽先生回家时脸上写满了四个字——“得意洋洋”。和莫泊桑同时代的左拉写在《娜娜》中的米尼翁,就是一个无钱而又奢望自己活得快活的人。为了活得快活,他为其妻罗丝拉了几个情夫:容基埃、斯泰内、米法伯爵。而“由于他老婆一时心血来潮,同福什里(新闻记者)要好后就弄得他心里非常愤怒”,原因是“看见福什里所能带给他们家庭的好处,不过是一种不可靠的广告宣传”。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路瓦栽先生难免有效尤之意:机会终于到手了,隐忍了许久,厚积就是为了有力地发出。
  
  四、借珠宝机关算尽
  
  节外生枝。路瓦栽先生始料不及玛蒂尔德怕参加宴会时在阔太太中间露出穷酸相、难堪而要衣裳,要首饰。他想空手套白狼,建议玛蒂尔德“戴上几朵鲜花”来取代珍珠、宝石,但最终没能如愿。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提醒妻子向她的朋友佛来思节夫人借几样珠宝。借首饰这个主意好,买一件假首饰要花钱,借就免了一笔支出。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之理。只是“福兮祸之所伏”,路瓦栽先生没想到项链会丢、会赔、会让他倾家荡产。路瓦栽先生不辞辛劳,努力挣钱,尽力还债,终于削平了高筑的债台。这真是一项浩大而持久的工程。他没有埋怨,没有推诿,更没有将玛蒂尔德一脚踢开,这是他人格独立的表现,这是他没有彻底堕落的表现。莫泊桑给了他耀眼的光环。不过,另一面看,总觉得他是在赎罪。他不踢开玛蒂尔德,怕是因为一旦没有玛蒂尔德,谁来助他还债?他融资斥资,那些债券都签有他的大名。十年艰辛,自作自受,赔了夫人又折兵,机关算尽,反误卿卿。玛蒂尔德赔进了无价的青春,以至连佛来思节夫人都认不出她来。佛来思节夫人领着一个孩子在散步,有了不小的孩子的佛来思节夫人“依旧年轻,依旧美丽动人”,佛来思节夫人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玛蒂尔德不仅赔了青春,还赔了天伦,落得个“岁岁年年人不同”。
  
  五、小客室酣睡露祸心
  
  当玛蒂尔德在晚会上“狂热地兴奋地跳舞,沉迷在欢乐里”的时候,路瓦栽先生则“从半夜起就跟三个男宾在一间冷落的小客室里睡着了”。路瓦栽先生何以这般委屈自己?舞会上,玛蒂尔德似一只顿开锁链的凤凰,身心皆悦,尽情展示自己。她比所有的女宾都漂亮、高雅、迷人,她满脸笑容,兴高采烈。所有的男宾都注视她,打听她的姓名,求人给介绍;部里机要的人物都想跟她跳舞——部长也注意她了。“她狂热地兴奋地跳舞,沉迷在欢乐里,什么都不想了。”玛蒂尔德为自己的成功陶醉,什么都不想了,一直狂热到早晨四点钟。而此时,路瓦栽先生没有兴高采烈地随自己的娇妻翩翩起舞,也没有兴致勃勃地欣赏美人的迷人风情,而是“从半夜起就跟三个男宾在一间冷落的小客室里睡着了”,好像什么都不想了。其实,路瓦栽先生似乎已用不着想了。他为玛蒂尔德导演了这出好戏,是这出戏的经纪人兼受益者,牌已经打出去了,诱饵已经撒出去了,只要路瓦栽夫人得到部里上下特别是部长的青睐,他就可以实现破例晋升、迅速出人头地的梦,成功的大门已经向他缓缓开启,一条铺着红地毯的通道已经展现在他面前,这通道直走向上流社会。他就只等慢慢受享那成功的果实,而且,他并不孤独,和他同睡冷觉的不是还有三位男宾,他们做着和路瓦栽先生一样的美梦吧?红颜祸水,须眉祸心。
  莫泊桑先生没说路瓦栽什么坏话,他在《“小说”》中曾说:“小说家写他的作品应该使用一种十分巧妙、十分隐蔽、看上去又十分简单的手法,使人看不出凿痕,指不出设计,发现不了他的意图。”[1]他眼光深邃,笔有藏锋,不是辞气浮露的地摊文学无聊小玩意。在揭露资本主义上层社会的享乐主义和虚荣风尚对社会严重腐蚀的一面时,书写小人物的命运,也固然体现出他对小人物多舛的命运寄予的深切同情,错不全在路瓦栽。路瓦栽与玛蒂尔德是社会大潮中两条搁浅的小鱼。“祸兮福之所倚”,因为搁浅,路瓦栽与玛蒂尔德才没有成为社会大白鲨的口中食。《诗经·小雅·巧言》上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项链》作为一部历经一百多年且长盛不衰的文化精品,自然博大精深,值得我们不断探寻其丰富主题中的奥妙。
  
  注释:
  [1][法]莫泊桑:《“小说”》,文艺理论译丛,1958年,第3期,第175页。
  
  (周家翠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210097;李宏伟 贵州省正安县第一中学 56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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