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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神精神看《狼图腾》的刚美特质

◇ 张艳沁 范钦林

  摘 要:《狼图腾》是一部饱含血性和烈性的奇书,作品通篇富含着内涵丰富的刚美特质:草原狼激昂勃发的原始生命力,永不屈服的抗争和超越精神以及悲壮感人的力之美。小说始终以强力意志和生命意志为底蕴,高度弘扬了尼采的酒神精神。生命的快感、刚烈,草原狼的硬朗骨气以及侠骨柔情都印证了只有狼才是草原民族的民族魂。
  关键词:酒神精神 草原狼 刚美
  
  姜戎的《狼图腾》在2004年一经问世就引起了文艺界的强烈反响。作品全新的视角和带有“自传性”的叙述风格给人以极其丰富的心灵体验和感官刺激,立刻在全国刮起了一股蔚然壮观的“狼”风暴。紧接着,铺天盖地的评论和翻译蜂拥而至。简单一本《狼图腾》,涉及到人类学、文化学、生态学等多种领域,探讨了诸如民族性格、生存哲学、生态文明、军事理论等一系列问题,使我们由衷佩服作品非凡的叙述技巧和宏阔的思想内涵。此外,在众说纷纭的评论中,有一些提到了作品的刚性之美,但都是浅尝辄止,并没有进行深究。本文则试图运用尼采的酒神精神在美学的视阈中来重新诠释《狼图腾》豪放、遒劲的刚美的审美特质,深度挖掘文本中刚美的三种内蕴:即高亢昂扬的原始生命力之美、不屈不挠的超越和抗争之美、悲壮的力之美,从而达到在酒神的生命意志和强力意志的基础上重估作品的价值和意义的目的。
  
  高亢昂扬的原始生命力
  
  《狼图腾》算得上是一部旷世奇书:“它的文字仿佛是喷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上紧了发条,让人喘不过气,因而让读者忽略了文字以及结构上的粗糙。”这是资深图书出版人金丽红对这部书的评价,该评价不仅道出了狼图腾的成功之处,而且还告诉人们这是一部饱含生命力的呕心沥血之作。整个作品几乎从头至尾都离不开对原始生命力的讴歌和赞美,草原民族的智慧和勇猛,草原狼的顽强、刚烈等等,所有这些都内蕴了雄奇和壮观的生命情致,是一曲曲动人的生命力的赞歌。
  在美学的审美视阈中,刚美的特质与原始生命力的特点有许多契合的地方。何为刚性?方克强在《文学人类学批评》一书中提出刚性与柔性这一组概念,认为:“从根本上讲,这是在现代文明背景下勃起的具有反驳意味的原始主义冲动。所谓‘阳刚之气’,乃是力量和勇气的指代,它是以原始生命力冲动为核心的占有欲、攻击欲和征服欲等本能。”[1]
  显然,草原狼正是一群拥有原始生命力本能的野兽,作品中大量的细节描写展现了它们雄奇的阳刚之美。且看下面狼对黄羊的屠杀,残忍至极:“狼群对几只跑得撑破肚皮,不咬自伤的倒地黄羊,连看也不看,而是直接冲向扎堆的黄羊群。大狼扑倒几只大羊,咬断咽喉,几股红色焰火状的血液喷泉,射向空中,洒向草地。……狼王就在缺口旁边站着,它那姿态异常沉稳……狼王立即率狼重又封住缺口,一个冲杀……”[2]草原狼在一次次凶猛杀戮的过程中释放出一种原始的生命强力——酒神精神,这种酒神似的生命强力的释放使狼获得了极大的快感和愉悦感,也使草原狼展现出绚烂夺目的阳刚之美。
  酒神精神是尼采在其处女作《悲剧的诞生》中最早提出的概念。在尼采看来,酒神代表着丰盈的内在生命力,是最古老、最强烈、最无情、最不可克制的本能。[3]当草原狼追杀诸如黄羊、野兔、旱獭、老鼠这四害的同时,也以此种出于本能的、野性的、原始的生命力向它的猎物示威,证明它才是草原的霸主和守护神。在这里,我们必须摈弃以往对它的“残酷”、“凶恶”、“可怕”的片面印象,而应把它看成是充盈着刚性美感特征的酒神精神的载体,是令人敬畏并崇拜的“狼图腾”。正是几千年来狼的守护和捍卫,草原才维持了它原有的生态平衡,才保持了草原母亲应有的尊严和美丽。
  因此,从某种角度上看,草原狼给我们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刚性审美快感,它们是游牧民族崇拜和景仰的草原英雄。在作品中,姜戎主要通过“狼和黄羊”、“狼和战马”、“狼和人”三场不同的战役来描摹刻画狼的形象,并借此张扬草原狼身上激情四射的酒神精神。值得注意的是,在草原狼厮杀的背后有着庆祝胜利类似狂欢的一系列动作,这一点是知青陈阵在养小狼的过程中发现的。小狼在铁链的束缚下,仍然要拼死争夺:“只要铁链稍一加长,它就会转圈疯跑,为新争到的每一寸自由而狂欢。呼呼呼,呼呼呼,一圈又一圈,像是十几条前后追逐的狼队;又像打草机和粉碎机,铁链狂草,黄草破碎,草沫飞舞。”实际上,这种狂欢就是酒神精神的强力释放,这与尼采眼中的酒神状态如出一辙。酒神状态是一种个体解放的苦难中体验到与世界本体的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癫狂状态;在醉的沉迷中,个体暂时遗忘苦难,领悟生命的欣悦。[4]对于小狼来说,它在与铁链的对抗过程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酒神似的快感,它为得到的每一寸“领地”欢呼雀跃。
  
  不屈不挠的超越和抗争
  
  “宁可被勒死,也不肯被搬家的牛车牵上路”,这就是对草原狼宁死不屈的抗争精神的最好概括。千百年来,草原上没有一条狼会越出这道界线,向人投降。拒绝服从,拒绝被牵,是作为一条真正的蒙古草原狼做狼的绝对准则,即便是从未受过狼群教导的小狼也是如此。
  作者姜戎不吝笔墨深入刻画了草原狼桀骜不驯的战斗精神。其中不乏几处细节描写:其一,草原狼在被牧民打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从路沟里费力地爬起来,斜过身蹲坐着,沾满血迹的胸下又沾了一层沙,不屈而狂傲的狼头正正地对着两位追敌。狼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习惯,用力地抖了抖身上的沙土和草渣,力图保持战袍的整洁和威严。但它还是控制不止露骨的断腿,翘在胸前不停地发抖。然而狼的目光却凶狠得大义凛然,它大口喘气,积攒着最后一拼的体力。”其二,在小狼被铁链折磨得血淋淋的同时,它“不顾四爪的疼痛,顽强地站在沙地上,四条腿疼得不停地发抖,口中仍然滴着血,却又梗起脖子,继续作着撑地的姿势,提防牛车突然启动。它瞪大了狼眼,摆出一副战斗到死的架势,哪怕被牛车磨秃了四爪前腿,磨出骨茬,也在所不惜。”[5]在这里,草原狼向我们展示着它的硬朗骨气,一种“永不服输,不甘示弱”的精神气质。
  放眼回望,早在中国古代,就有“骨气”一说。从战国时代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的经典立论,到南宋将领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为证,再到“不食嗟来之食”的故事演绎,“骨气”一词早已深入人心,“骨气”所体现出的阳刚之美更是毋庸置疑。在姜戎笔下,草原狼威武不屈,勇猛无敌,无所畏惧,一往直前。
  如果从哲学层面上看,这种“骨气”何尝不是对生命的超越呢?尼采认为:“生命是不断地从自己抛弃将要死亡的东西,是欢愉的源泉,必须不断地超越自己。”[6]只有不断地超越自己,才能战胜自己,获得永恒。酒神精神正是这种“骨气”的理论落脚点。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尼采曾把作为人类进化目标的超人说成是蕴藏在人类这一“丑陋石块”中的一个美貌形象。为了创造出超人,他要求用“ 坚硬的锤子”无情地敲击“丑陋的石块”[7] 。尼采在《瞧!这个人》在一次重申这一思想“锤子的坚硬是属于狄奥尼索斯的毕生工作,而其中一个主要条件,就是纵使在破坏中, 也确是快乐‘坚强你自己’这个命令‘以及一切创造者都是坚强的’这个信念,乃是狄奥尼索斯本质的主要特征。”[8]该篇中提到的狄奥尼索斯即酒神,原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神抵,为水果、蔬菜之神,但是酒神的祭祀与众不同,且歌且舞,情绪亢奋,达到颠狂状态,冲破禁忌,放纵性欲,在忘我状态中追求精神超越的快乐。尼采便对此祭祀进行独特的阐释,概括为酒神精神。因而,草原狼不仅在战斗中体现顽强的精神和硬朗的“骨气”,更重要的是,它们通过不屈不饶的斗争完成了生命的蜕化:即超越生命,实现永恒。这个永恒过程的实现却与草原民族的“狼图腾”信仰不谋而合。草原民族是一个能征善战的民族,虽有“骑在马背上”的名号,但是那里的人们却不把“马”而是将“狼”作为自己民族的图腾。这一点一直困惑着年轻知青陈阵,直到他真正“养狼”开始深入了解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实际上,草原狼“宁可战死,也不投降”的精神是对生命的超越,又是草原民族“勇猛”性格的外化,草原狼那种不服输的精神影响了草原人,草原民族在狼的带领下“学狼”、“拜狼”、“护狼”等等。所以草原狼战死了,却能够魂归“腾格里”,成为草原民族的民族魂,实现生命的永恒,阳刚之气永不褪色,永远闪光。
  
  悲壮的力之美
  
  《狼图腾》的刚美特质远不止这些,它的成功之处在于通过狼的丰盈生命力和不屈的超越精神来更深层次地展现狼的力量之美,尤为值得称赞的是,其“力之美”是一出出感人肺腑的悲剧,让人心酸又惹人心醉。
  尼采的酒神精神本质上就是悲剧精神。在他的《悲剧的诞生》这部书中,尼采认为,希腊艺术的繁荣缘于他们内心的痛苦和冲突,而这种痛苦注定了希腊艺术的悲剧性质。希腊艺术“难以言说的苦痛,人类的不幸、罪恶的胜利、命运的恶作剧,以及正直无辜者无可挽救的失败”[6],激烈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叩击并拷问着每个人的灵魂。而不管是性格悲剧、命运悲剧,亦或是社会悲剧,都无一例外地展现了希腊式英雄不甘现状、永不满足的“强力意志”,肯定了流血抗争所具有的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所以,希腊艺术不仅以悲剧为审美特征,而且还在一定程度上包含了酒神似的冲动和意味。酒神冲动贯穿于希腊艺术的始终,是希腊精神代代流传、高歌不衰的原动力。
  希腊神话从古代一直传唱到今天,并没有失了原初的色彩和本质。现代作家赋予了文本新的悲剧内涵和酒神精神:张承志,沉醉于回民哲合忍耶的宗教信仰,浓墨重彩谱写了一部震撼人心的回民的民族史和奋斗史;莫言,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环境,深情凄婉吟唱了一曲荡气回肠、轰轰烈烈的英雄传奇;至于姜戎,则以独特的“狼视角”,再一次以悲壮为主打色,演绎了一回经典的希腊悲剧。最有悲剧意味的是作品中的一个重要描写:狼哭。此书中,草原狼凄惨哀婉的哭声为作品增色不少。该细节不仅传达出令人回味和痛彻心扉的悲剧力量,而且将草原狼慈爱的母性光辉描写得淋漓尽致。的确,狼性也有人性,甚至有时候,狼比人更温情、更善良。姜戎的巧妙之处是没有直接花笔墨写狼的哭叫声如何感人,而是将这一情节精心穿插在知青陈阵饲养小狼的过程中,通过一次利用小狼诱惑母狼的行动自然过渡到对母狼母爱的深入挖掘,从而慢慢发现“在母狼的凶残后面,还有着世上不可思议、最感人的博爱”。这是“从母狼新低深处发出的、天底最深痛的母性哀歌,无呜咽咽,悲凉凄婉,穿过悠远的岁月,震荡在荒凉古老的原始草原上”,陈阵和另一位青年杨克多次“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两眼泪光”。它已经不单纯是狼嚎了,而成为“惊天地,泣鬼神,摄人魂的千古绝唱”。最终,母狼悲凉的哭声没能换回心爱的孩子,只是“把千万年来,年年丧子丧女的积怨统统哭泻出来”,使“苍茫黑暗的草原沉浸在万年的悲痛之中”。[10]无形中,作品的伤感情绪被渲染到极点,不经意间将尼采的酒神精神运用得惟妙惟肖。更为甚者,狼的阳刚之气无丝毫减弱的迹象,悲壮色彩在草原狼的王者气概、英勇气节的衬托下越发浓厚和深沉。
  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以最悲壮的姿态来展示他的阳刚之美。或许,这才是草原狼耐人寻味,引人深思的奥秘之处。草原狼——不愧为草原民族的民族魂!
  (本篇为“江苏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属于江苏省创新课题)
  
  注释:
  [1]方克强:《文化人类学批评》,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49页。
  [2][5][10]姜戎:《狼图腾》,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3][4][6][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年版。
  [7][德]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年版,第125页。
  [8][德]尼采:《瞧!这个人》,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86年版,第91页。
  [9][德]尼采:《偶像的黄昏》,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第4页。
  (张艳沁,范钦林 江苏省南通大学文学院 226019)

从酒神精神看《狼图腾》的刚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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