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三言”中的各色士人形象不但表现出市民对士人这一群体的印象,也体现了编撰者冯梦龙对士人阶层的审美与期望。克己复礼作为士人都应具有的传统品德,必然会在“三言”的士人形象中有所体现,《张孝基陈留认舅》中的张孝基就是这样一个体现作者所推崇的传统士人品德的典型形象。
关键词:三言 士人 张孝基 克己复礼
晚明文人冯梦龙(1574—1646)编撰的“三言”是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高峰,共收录一百二十篇小说,其中塑造了商人、妓女、士人等各色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在这些各具特色的人物中,士人形象无疑寄托着具有同样身份的冯梦龙更多的教化期望。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克己复礼始终是孔子所追求的理想品德,也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仁”的外在表现形式——“克己复礼为仁”,可以说,守礼是士人应具有的最基本品德。从明朝仁宗开始,皇帝荒淫无道,政治腐败奢靡,世风日下,到了晚明社会风气及其败坏。而冯梦龙生活的长洲(今江苏苏州),商业蓬勃发展,商人的地位迅速升高,市民阶层更加壮大,人们积极追求物质生活的享受,士人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也变得世俗化,甚至是庸俗化,不再恪守传统的伦理道德。从小受儒家传统教育的冯梦龙自然不希望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他希望通过“三言”来移风易俗,教化世人,《张孝基陈留认舅》中的张孝基就是这样一个体现作者所向往的具有传统士人美德的典型。
经谭正璧考证,《张孝基陈留认舅》取自于宋李元纲编撰的《厚德录》,讲的是许昌士人张孝基不贪图丈人家财,在一番察验后将家财归还已经洗心革面的大舅过迁,卒后还因此善举做了山神的故事。原文仅二百三十三个字,经过冯梦龙的润色加工竟扩展为一万多字的小说,不但讲清了故事的来龙去脉,还不惜笔墨地对张孝基如何审慎地观察检验过迁是否真的戒除恶习进行细致地描写,使张孝基的形象更加丰满高尚,可见其对塑造这一形象煞费苦心。
小说开头详细地介绍了汉末许昌巨富过善一生省俭,儿子过迁却因为误交恶友,成日偷家中的钱去花天酒地,屡教不改,因怕过善责打在逃跑的过程中误伤了家奴,过迁以为家奴已死,于是往远处逃命。这都是原故事中没有的,冯梦龙加进这一段为后文打下铺垫,使得小说情节更加合情合理。正因为过善的俭省,所以他对过迁败坏家业的行为恨之入骨,宁可作“无祀之鬼”也要将儿子打死,过迁这才仓皇逃窜,情急之下误以为自己打死家奴,以至于即使沦为乞丐也不敢回乡。这样丰富了情节,一方面证明后文张孝基对过迁的反复试探与查验并非有意刁难,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过家家产确实丰厚,凸显出最后张孝基悉数奉还过迁的可贵之处。经过一番铺垫,小说的主人公这才登场——过善近邻张家“世代耕读”,独子张孝基“深通古今,广读诗书”,过善看中孝基的家境人才,招他作上门女婿,好继承家业。张孝基虽然入赘过家,但他“每日早晚省视父母,并无少怠”,不但如此,还“敬重过善,同于父母”。短短几句话就表现出张孝基孝敬父母的守礼之处。张孝基为人谦厚,过家上下没有不悦服于他的,托他打理的事情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于是过善越来越倚重孝基。过了两年过善忽然病重,自知行将就木,便请邻居为他作证,要把家业尽传于女婿。作者通过邻居众人的反应烘托气氛,先写“众人疑是张孝基见识”,说明开始时众人都以为张孝基贪图过家家产,张孝基却说:“岳父现有子在,万无财产反归外姓之理”,此“理”其实就是“礼”。同时,张孝基还提出寻访过迁,如过迁确实身亡,则为其立嗣的建议,有不愿“鸠僭鹊巢,小婿亦被人谈论”之意。这时邻居们的态度已变为“不若均分了,两全其美。”而张孝基夫妇的一再推辞,使得过善大怒,众人又忙劝孝基“不必辞了”丈人的一番美意。从众人怀疑,到同劝孝基继承家业,通过对张孝基的正面描写和众人态度变化的侧面烘托,一个恪守本分的士人形象就展示在读者眼前。
然而这个角色并不仅于此,后文写张孝基考量过迁是否真心悔悟的种种行为更表现出了他的办事稳妥和谨言慎行。在陈留当仆人认出过迁的时候,张孝基并没有贸然相认,而是让家仆假说自己是归家房产新主,断了过迁继承家业的念头,好暗自观察过迁是否真的改过自新。张孝基先是远远地观望,见过迁啼哭,“觉道他有懊悔之念,不胜叹息”,然后又对衣不蔽体的过迁产生“愈加可怜”之情,可以看出孝基乃心地良善之辈。就在过迁如此落魄之际,张孝基也谨守礼法——“因是舅子,不好受他的礼,还了个半礼”,而后张孝基又提了三个要求,方肯让过迁进园,为以后的试探做准备。在归家途中,张孝基又不停地以语言敲打过迁,先引过迁说出往日挥霍荒唐之举,再与过善的辛勤劳苦相对比,使过迁深感自责,后又以“将来学做好人,还有个出头日子”来鼓励过迁,用忽冷忽热的言语来打动过迁的内心,这都是士人智慧的体现。等到过迁入了自己家中,张孝基先告知父母,并吩咐过迁不许到别处去,回至过家“悄悄”跟浑家说了,并不惊动他人,以免过迁得知实情,恢复往日恶习。过迁在张家勤奋灌园,谨守当初张孝基定下的三条规矩,半步不出园门,期间孝基还曾派人试探过迁,发现他果然不受诱惑。如此过了半年,张孝基“见他悔过之念已坚”,这才领过迁去过家,让他与妹妹相见,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谨慎行事,为的是日后把家业完全交到过迁手中的同时也不辜负过善的嘱托。张孝基并没有相认后就完全放心,还在继续试探过迁,张孝基只让过迁掌管解库中银钱,同时,他怕过迁恶习未除,故意派人试探过迁,看其在手上有银两的情况下是否恣意挥霍。经过这样将近一年的查探与考验,发现过迁始终辛勤灌园,库中账目也分毫不差,张孝基这才告诉过迁当初未将大嫂迎回是因为怕其岳父怀疑他还是恶习难改,“未必肯许”,而如今过迁“悔过之名,人都晓得”,自然可以顺利接回大嫂,可见孝基心思缜密。在迎回过家大嫂当日,“张孝基遍请亲戚邻里”,当着众人的面把家产账目并过善的遗嘱全部交还给过迁,并把几年来的苦心一一道出,众人这才明白张孝基当年苦辞家产是真心而非假意,与之前过善立遗嘱时众人的反应遥相呼应,孝基的所作所为最终得到了人们真心的赞叹。而当过迁不肯收受家产,长者提出过迁可与张孝基平分家产时,孝基却有“子承父业,乃是正理,……若各分其半,即如不还一般了”,及“寒家自有敝庐薄产,子孙岂可占过氏之物”的言论,这充分表现了士人“非礼勿动”的本分。最后过迁只得依了张孝基,让他们夫妻二人和两子回张家,但过迁执意置办酒席为孝基一家饯行,筵席丰盛,“众宾客尽欢而别”。待客人走后,张孝基这才叮嘱过迁“下次只宜俭省,不可以此为则。”对过迁的浪费之处及时予以提醒,谨防过迁恢复挥霍无度的恶习,其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若小说在此结束,张孝基这一形象已然丰满高尚,堪称克己复礼的典范,偏偏冯梦龙生花妙笔使结尾处风波又起,写曹丕欲收有声望的人入朝,而“孝基恶魏乃僭窃之朝,耻食其禄”,先“以亲老为辞,不肯就辟”,后父母亡故,“丧葬合礼,其名愈著”被州郡举孝廉,张孝基“凡五诏,俱以疾辞”。又体现出儒家“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的胸怀。之后张孝基“隐于田里”,专心教育二子,使其“皆仁孝有学行”,在二子的婚姻大事上,“孝基择有世德者配之”,表明其重视德行,而后文特意写出“晋武帝时,州郡举二子孝廉,俱为显官”。尽管有说教意味充斥其中,但也不能否认这确实证明了张孝基对儿子以礼相教的成功。小说结尾依然是张孝基卒后受封山神,保留了迷信情节,增强了教化色彩。
综上所述,冯梦龙为了塑造张孝基这一具有传统士人品德的形象倾注了心血,而这个人物所具有的积极意义也远远超过了其夹杂的说教、迷信色彩,在明末这样一个世风日下、物欲横流的时代是有一定时代价值和进步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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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璐 辽宁省渤海大学中文系 1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