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古龙对于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与他个人经历及其个性心理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系。其塑造的女性形象并非千篇一律,而是有类可循,且在细节之处塑造出不同的人格特征,大致可分为具有圣母情结的儒家女性、女“浪子”、天赐聪颖的坚强女子、复仇女神、心理变态的女人等五种类型。
　　关键词:女性 个人体验 形象塑造
　　
　　多数的古龙爱好者与研究者都肯定地认为,古龙武侠小说中具有明显的“重男轻女”倾向;在古龙男权主义的视角之下,其女性形象根本无法避免陪衬的花瓶命运,因而没有多少可探究的内涵与研究价值。其实不然。英雄美人、爱恨情仇,两性关系始终是武侠小说的一个重要并且基础的构成部分。尽管古龙在妙语论爱情,论女人,论两性关系的创作部分中,将最大的精力与描绘给予了男性形象,很少从女性形象的角度进行构建,加之字里行间暗含的大男子主义倾向,使女性形象看起来完全处于附庸地位,然而经过仔细研读与品味,便可感知古龙对于女性形象的塑造并非千篇一律,而是有类可循,在细节之处塑造出不同的人格特征,并不自觉地透露出对女性的敬重。
　　古龙武侠小说中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主要可分为下面几种类型:
　　
　　一、具有圣母情结的儒家女性
　　
　　古龙笔下的传统女性,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林诗音——正派、健康、善良、且忠于“义”。这类女性形象过于正面并且单纯,在古龙的小说里属于少之又少的异类。其实并非古龙不欣赏这类女性,只是在他创造的天平倾斜的世界里,这类女性并不能给予他太大的发挥空间来进行批判贬低抑或是寄托期待。《萧十一郎》中的沈璧君本来也属此类,但其人格却设计得更为复杂,在收尾时古龙为了秉承其一贯不写悲剧的创作理念,还是让她挣脱了正统的道路。
　　林诗音可以算得上是古龙小说中唯一完美的正统女性,即使自己所爱之人为了他所谓的“义”将她转手送给另一个男人,依然可以独吞痛苦老老实实地过相夫教子的生活。然而这样一个可以为了“义”而牺牲的女性,面对的却是双重的背叛,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欺瞒她。依古龙的性格,他必然不会特别喜爱这样的女子,他在小说里写道:她认为女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忍受”!但古龙却为他最喜欢的小李探花塑造了这样一个在其创作中独一无二的女人,以一个女人一生的悲剧成全了一个高尚人格的进化。这显然有一种封建传统意识的作用在里面。为了英雄个人价值的彻底实现,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而这种牺牲倘若来自恪守“三从四德”的女人,那便是顺理成章又不突兀的了。
　　而沈璧君的挣脱与转变就在于她爱上的不是一个“伟人”,而是一个大盗。不过在整部小说之中,直到结尾,他们依然是恪守道德规范,发乎情止乎礼。此时在古龙笔下,这个传统女性不再是最好的垫脚石,而成了处处使萧十一郎被牵制的拖油瓶。正是她一再的犹豫又不放手,才使得两个人自始至终都陷在一种无法自拔的痛苦中。对于这个一直不为读者所喜的角色,古龙很明确地传达了女人招致麻烦,使人痛苦的意识。至于最后峰回路转,终于让沈璧君下定决心去追寻生死未卜的萧十一郎,虽然这个开放式的结果让人在情感上能够接受,却也未免流露出为时已晚的意味。
　　
　　二、女“浪子”
　　
　　对于一类女人,古龙是必然欣赏的,就是与浪子相契合,心灵相通而又能够一起驰骋江湖快意恩仇的女“浪子”。其中《萧十一郎》的风四娘和《欢乐英雄》的燕七不但是最具代表性的,也是古龙笔下女性中比较受读者喜欢的人物。
　　风四娘是一个奇女子。古龙以前所未有的热情盛赞“她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她三十五岁,内心也有不可提及的伤痛,每到节日就一个人躲起来,但平时却可以看起来永远开怀笑得放肆。这无疑又是一次古龙的内心写照,也是他如此眷顾这个女人的原因。她能理解萧十一郎的悲凉,并坚定不移地信任他,本身还有一种收放自如的大气。然而性情奔放的她却可以将对萧十一郎的爱恋细腻收好,满足于只对他好而不求更多,这岂不是让所有男人艳羡,可遇而不可求的?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个处女。古龙本身是个好色之人,他的小说也是武侠小说之中情欲描写最盛的,但并不意味这个从不忌讳谈性的人没有处女情结。描写过那么多带有情色意味的场面,却特别强调风四娘的纯洁,而且还是保持到三十五岁的处子之身。这是何等的偏爱?许多人认为风四娘是古龙塑造的最完美的女性,笔者十分赞同,并且认为风四娘应是古龙按照他心中的完美女性的模子来刻画的。即便是崇拜男权神话的古龙,也无法避免让风四娘成为整部小说最出彩最惹人喜爱的角色。
　　燕七则是另一个类型的理想。死了七回的燕七,她的恋人郭大路却是最后一个发现她是女扮男装的人。古龙在《谁来跟我干杯》中写道:“真正的爱情得到细心良好的灌溉时,一定会开放出一朵美丽芬芳的花朵——友情的花朵。爱情和友情不同,可是基本上,却一定是互相沟通的。多年的朋友,患难与共,到后来一定会有爱——绝不是同性间那种爱,而是一种互相了解,永恒不渝的爱。多年的情人,结成夫妻,到后来一定会有友情——一种互相信任,互相依赖,至死不离的友情。”燕七这个一直以女扮男装的状态出现的女性,则是将古龙的这种爱情理想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三、天赐聪颖的坚强女子
　　
　　古龙对于聪颖又坚强的女子有着无以言喻的喜爱。笔者认为这应该是古龙本人最喜欢的女人的类型,他将这类女人描绘得生机勃勃,代表着希望和生命力,而多又专情。这类充满生机和全心全意的爱的女人正是古龙填埋自卑情结的最佳选择。
　　如果说杨凡是古龙的化身,那《绝代双骄》中的苏樱大概可以称作女性版的古龙。苏樱一出场,“只见她眉目如画,娇靥如玉,玲珑的嘴唇,虽嫌太大了,广阔的额角,虽嫌太高了些,但那双如秋月,如明星的眼珠,却足以补救这一切……她也许并不能算很美。但她那绝代的风华,却令人自惭形秽,不敢平视。”而后又数次提及苏樱的宽额大嘴,未免有强调之嫌,却没有妨碍苏樱在众多读者心中树立起美好而特别的形象。她以机智的头脑和对小鱼儿的一往情深一次次克服困难,冲破阻碍,最后终使落花有意,流水亦含情。苏樱能和丁灵琳并称得上古龙笔下脸皮最厚的女孩子:小鱼儿无赖,她就比小鱼儿更无赖;小鱼儿轻佻,她就比小鱼儿更轻佻,直到小鱼儿都甘拜下风,拿她没办法。但是当她以为小鱼儿坠入山洞死了时,她却是直接哭着就扑向山洞,置自己生死不顾,只想和小鱼儿在一起。这份感情的真挚又怎会因她一厢情愿地追着小鱼儿而打了折扣。古龙数次用“绝代风华”来形容这个女性的“自己”,是试图能从另一面抹除自己的缺陷,证明即使是不完美的自己也能获得真爱与众人的激赏。而他精心塑造的这个亦正亦邪的姑娘确实赢得了许多人的心,对他来说,无论从创作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次成功的体验。
　　孙小红(《多情剑客无情剑》)则更加无可挑剔,“梳著两条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转,就仿佛可以勾去男人的魂魄。”而她的头脑之聪慧,眼力之犀利,连李寻欢也不得不叹服,称她是高人。这样一个聪明、活泼的不满二十岁的小女孩儿,却有着坚强勇敢的精神内核。她是最了解李寻欢的人,也是最适合他的人。小小的年纪,失去了唯一的至亲,心爱之人又前路未卜,她却依然能挺得住,这是何等的不易。于是古龙赋予她极大的赞美,也是对这一类女人集体的赞美,他说:
　　“有些人认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好人,一种坏人。
　　男人如此,女人也一样。
　　林仙儿当然是属于坏人那一类,但林诗音和孙小红呢?
　　她们当然都是好人,但她们也不一样。
　　无论是什么事,林诗音总是忍受,忍受……
　　她认为女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忍受”!
　　孙小红却不同,她要反抗!
　　只要她认为是错的,她就反抗!
　　她坚定、明朗、有勇气、有信心,她敢爱也敢恨,你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黑暗的一面!
　　就因为世上还有她这种女人,所以人类才能不断进步,继续生存。
　　‘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
　　这句话也正是为她这种女人说的。”
　　
　　四、复仇女神
　　
　　以复仇的历程为线索一直是古龙创作小说时常用的模式,而复仇者的选择常常落在了女性头上。有些情况下,是因为古龙认为女性注定是弱者,所以才会被辜负而需要复仇,比如《三少爷的剑》中的慕容秋荻。而男人即使身负重仇,也有可能会因为胸襟宽广最终放下恩怨,比如《边城浪子》里的叶开。
　　而《武林外史》中的白飞飞则毫无疑问是古龙笔下的复仇女神。她自小生活在孤独的环境里,每日被灌输的就是以她父亲为代表的男人是如何的可恶该死。她唯一的生存目的就是报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结婚。当她遇到了沈浪,就好像空白的人生突然画进了浓重的一笔,顿时失去了原有的平衡。可是即使如此,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一直以来维系她生命的复仇。复仇对于她来说太过重要,以至于与自己生父的婚礼前夜她一点也不悲伤,只有激动和兴奋:“明天,千百年来最伟大也是最奇怪,最欢乐也是最悲惨的婚礼就要举行了,明天也必将是千百年来,江湖中最刺激最紧张最令人兴奋的一天。”这不只是一场复仇,也是一场向她父亲所代表的男权世界的挑战,从而证明女性自身的存在。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将女性的偏执心理和对于男女不平等的不甘摆在台面上,夸张成了一场荒诞剧,而最荒诞之处显然在于一个人向男权社会挑战的不自量力。最后,白飞飞留下了“饶你不死,任你双飞”八个字便形单影只绝尘而去了,看似是恩断义绝般的最后放手,其实则是走投无路之后对这个世界的再次妥协。
　　
　　五、心理变态的女人
　　
　　花大笔墨来写女人的心理变态,绝对是古龙的独一手。当然,古龙一直都在追求奇崛的故事,不过这种人物设定的确更有丑化夸大之嫌。古龙将自己对女性的负面情绪在这种人物塑造中全面地发泄了出来,可说是鲜明地体现了古龙的好恶以及一种借机报复的心理。《楚留香传奇》中的石观音和水母阴姬就是两个颇具代表性的人物。
　　石观音已经有了两个可以和楚留香称兄道弟的儿子,看起来却依然像是二十多岁。这个世上最美心肠最毒辣武功最高的女人,正如楚留香所说:“你一辈子都想找一个你能爱上的人,到头来你爱上了你自己。”她爱上了镜子中的自己,并宣称“所有的男人都叫我恶心”,如此明目张胆地否定男权社会,就不只是变态或者恶心的问题了。果不其然,古龙让她表现过自己丑恶的一面之后,就安排楚留香打碎了她的镜子,让那层企图与外界隔绝从而自成一体的保护膜破裂了个彻底。而她的下场就只是一具回归到男权社会的全身赤裸、充满羞辱的服毒自尽的尸体。
　　石观音是爱上了自己,水母阴姬则是爱上了别的女人。古龙在她一出场便定义“她的脸并不像是一张女人的脸,若非她的身材很明显是女人的,楚留香几乎要认为‘水母’阴姬是个男人”,这是一种多么固执地对男权的维护。不同于对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这两个男人的关系隐而不说的留白,古龙直接说道:“她本就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她的情欲是畸形的,她讨厌男人,却将情欲在女人身上发泄。”由于水母阴姬是天生的女同性恋,是男权主义所不能接受的,古龙硬是安排了她爱上男扮女装的雄娘子,逼迫她与男性发生关系。又因为“‘水母’阴姬自然不愿被别人知道她是个变态的女人,最后只好放他走了,而且永远不许他再回来”,他不但直接点出了水母阴姬在他的认知里是“变态”的,还设定她从此之后活在对雄娘子这个“男性象征”的念念不忘之中。一个原本为自己营造出一片天地的女人又这样被拖回男权社会中,最后败在感情之下。得知雄娘子已死后,水母阴姬为他杀了新欢宫南燕,之后闭关自尽。
　　概而论之,古龙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并非只有花瓶之外观,而毫无价值可取。尤其是古龙个人经历所形成的对于女性的自卑情结,导致他既需要女人,又在内心鄙视女人。他这种创作心理,在进行女性人物形象塑造时,鲜明地表现在了白纸黑字上每一个跃动的人物行为上。这些女性,有被丑化的、有被轻视的,但是也同样有被爱慕的、有被赞叹的。不论如何,她们都成为了探究作者本身最明晰的线索,也成为了广大读者津津乐道的人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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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费勇,钟晓毅.古龙传奇[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
　　
　　(李玲燕 广州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510006)

• 李玲燕： 古龙武侠小说中女性人物形象塑造的类型　/　现代语文(文学研究) 201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