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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还是幻——是谁改变了记忆?

◇ 陈 云

  摘 要:《另一次死亡》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一篇独特的关于死亡和时间及记忆的交叉难辨充满了神秘主义气息的短篇小说。文本传递了三个明显的命题:一是死亡哲学,二是心理时间,三是记忆焦虑。
  关键词:博尔赫斯 《另一次死亡》 死亡哲学 心理时间 记忆焦虑
  
  《另一次死亡》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一篇独特的关于死亡和时间及记忆的交叉难辨充满了神秘主义气息的短篇小说。
  本文讲述了一个令人倍感迷惑的故事或真事,那就是堂佩德罗·达米安——一个曾经在马索列尔战役中遭遇死亡的复员老兵,在“余生”的四十年里,运用想象执着追求着对耻辱记忆的改变,最后他成功了,因为他在高热谵妄时仿佛又置身于血雨腥风的马索列尔战役并且表现得视死如归,勇敢异常。曾经亲历他的怯懦和阵亡的人奇怪地模糊了他的“懦夫”形象而清晰了他的“勇士”形象。可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所有的考证都只能以猜测和推理来代替,因为“我们都是梦幻的影子”,“生”和“梦”严格来说都是同一个词,死亡让人摆脱了心灵的分裂和肉体的痛苦,并让完美停驻在瞬间,可是死亡却让真实和幻觉的分别更加复杂。这是一个隐藏在时间背后的谜还是一个由上帝操纵的游戏呢?
  通读文本,首先发现有三个和记忆相关的情节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分别是:一、甘农在信中说要给“我”寄来一本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的长诗《往昔》并告诉了“我”达米安的死讯,但当几个月后“我”与甘农相遇时,他对此却十分诧异,因为他从未打算翻译《往昔》,更不知达米安是何许人。二、那次战役的迪奥尼西奥·塔巴雷斯上校最初记得达米安是个胆小鬼,接着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又回忆起他悲壮的牺牲。三、“我”曾经见过达米安并且有一张他的照片,可是后来却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人:我记忆中那张阴沉的脸竟是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坦伯里克扮演奥赛罗的剧照。
  “我”路过达米安的居住地瓜莱瓜伊楚,没找到记忆中他住过的小屋,当地人也都记不起有这么一个人。“我”想向牧主迭戈·阿巴罗亚了解,因为他亲眼见到达米安阵亡,但是阿巴罗亚冬天前就已去世。于是这些矛盾无法得到确切的求证,那么到底这是两个不同的达米安,还是一个借助于神的恩赐重回故里的“影子”,亦或是一个死里逃生的懦夫在劫后余生里因耻辱而不堪重负精神分裂的病人呢?
  若锁定文本进行细读,并将博尔赫斯本人的思想倾向和生活经验与文本中“我”的心理相结合,则不难发现,文本传递了三个明显的命题:一是死亡哲学,二是心理时间,三是记忆焦虑。而这三者,也许能对这些疑问做出一点解释。
  首先来看看死亡哲学。博尔赫斯宇宙主义的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对死亡的思索。在他看来,死亡是人类无法逃避的命运,世界是混乱的,人生是虚无的,既没有目的,也没有出路。作为人类生存的前提,死亡具备重大的价值,人类的生存实质就是一次次的死亡体验,而肉体的永生则意味着实质的消解。面对死亡,人应有尊严地回应,积极应对挑战,这样就会在精神上战胜死亡。[1]根据指挥那次战役的迪奥尼西奥·塔巴雷斯上校的回忆,那次内战的情况是极其艰难的,弹药不足,马匹疲惫,士兵困乏,喉咙被割断的士兵的惨状更是令人心惊肉跳,在那种梦魇一般的战场上,恐惧和退缩虽然不光彩,但对于二十来岁的士兵来说,应该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可是为什么此后,到底是光荣的牺牲还是怯懦的丧胆如此长久地困扰着达米安和“我”呢?
  据说博尔赫斯的先人们曾经是战功赫赫的军人,因而其思想中存在着较为浓厚的英雄主义色彩,认为懦弱是极端可耻的,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就能明白,为什么达米安对自己在战场上的“脓包”表现如此耿耿于怀,为什么当塔巴雷斯说达米安是个胆小鬼时,“我”荒唐地感到羞愧。
  《另一次死亡》中的达米安将后半生的全部激情都放在了改变过去的“懦夫”形象上,他离群索居、沉默寡言地时刻准备着奇迹的出现,指望着再次出现战役。命运终于在最后给他带来了战役,在高烧的幻觉中,战役重现,“他表现勇敢,率先做最后的冲锋,一颗子弹打中他的前胸”,这一死亡的形象或许是他臆想多年并不停演练的,在另一次死亡中,达米安终于改写了过去耻辱的经历,他有尊严地面对死亡,成为了英雄。死亡成就了他,使他重塑了自己的形象,升华到一种活着时不可能进入的永恒状态。这一壮举是“他心想的东西”,是他“最大的幸福”,而对于“我”和隐藏在文本背后的博尔赫斯来说,当然也是如此。
  再来看看心理时间。心理时间又称为主观时间,是现在、过去和将来的互相渗透。人越是进入意识深处,空间时间越不适合,只有心理时间才有意义,在心理深处从来没有过去、现在、将来的界线。由于遗传,博尔赫斯从小视力很弱,身体较差,后来又常年在图书馆工作,与不会说话的书籍为伴。视力的缺憾使他无法和正常人一样接触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因而他只能向内转,用想象来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消磨因寂寞而漫长的时间,并借此来超越现实,延展我们生命历程的无限可能性。这种想象帮助博尔赫斯逃离了时间的束缚,并自然而然地在他笔下的人物身上显现。
  时间和空间的存在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时间的持续不断,让人们的生命不停地趋向死亡,我们当然无法逃离时间的束缚,但是想象是不受现在时间的束缚的,于是博尔赫斯的想象帮助了达米安,临终的刹那在他的想象里延长了40年,他像个影子般暗暗地生活着,等待着。《秘密奇迹》中的赫拉迪克将执行枪决的2分钟的过程在思想中变成了一年,并在瞬间完成了他头脑里的作品——三幕剧《敌人们》,并且多次修改,就在完成作品的狂喜中,枪响了,他死了,也胜利了。而达米安则在这由瞬间拉长的40年中辛苦而卑微地生活着,直至他如愿地壮烈牺牲,他死了,也幸福了。“于是,在1946年,由于长年的激情,佩德罗·达米安死于发生在1904年冬春之交的败北的马索列尔战役。”
  记忆焦虑在博尔赫斯小说中的最初体现是《博闻强记的富内斯》,它来源于博尔赫斯本人的失眠体验,他曾说:“我记得我那些失眠之夜,于是我想努力忘记我自己,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想到一个为整个记忆所压迫的人。于是我写下了那个噩梦,那篇使许多人动心,叫做《博闻强记的富内斯》的小说。”[2]渴望遗忘而又难以忘记的痛苦使焦虑充斥着达米安的身心,它无处不在,沉重地压抑着他的心灵。
  “我”在得知达米安的死讯后对于那张不知放在了什么地方,多次见过的照片,“没有寻找,也不敢找”。因为潜意识里,“我”是想忘记他的——他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我”在和老达米安谈话后所塑造出的那个偶像,“我”预感到若我知道他的模样,“我”的偶像也会随即倒塌,于是“我”选择回避。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文本中得到印证:几个月后,“我”翻阅照相本,发现“我”记忆中那张阴沉的脸竟是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坦伯里克扮演奥赛罗的剧照。牧主阿巴罗亚在“我”寻访他的前一年,也就是达米安死后的第一年去世了,因为他对堂佩德罗·达米安的回忆太多。
  而达米安本人则用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方法解决了他的记忆焦虑:修改记忆![3]达米安二十岁时在那场可悲的、不知所以然的败北的战争中表现怯懦,被人鄙视,他自己也深感耻辱。此后的四十年里,他寡言少语、离群索居,真诚地希望通过实际行动来洗刷耻辱。他无声的执著感动了上帝,上帝改变了相关的人对那场战争的记忆。在临终的谵妄中,战斗再次进行,他终于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勇敢战斗并牺牲,在人们的记忆中,他成了一个勇士。
  爱默生的长诗《往昔》在文本中是前后照应的信息点,因为他涉及到了无可挽回的往昔。而这给了“我”一个安慰:无论“我”写下来的是异想天开的故事,还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它都是无可挽回的往昔!
  是真还是幻——是谁改变了记忆?逝者已逝,莫再追问!
  
  注释:
  [1]高文惠:《博尔赫斯的死亡哲学》,德州学院学报,2004(2)。
  [2]巴恩斯通编,西川译:《博尔赫斯八十忆旧》,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第106页。
  [3]申洁玲:《论博尔赫斯小说中的记忆主题》,国外文学,2008,(1)。
  
  (陈云 南昌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33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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