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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荣华 文选 ]   

精神寂寞方抚琴

◇ 杨荣华

  摘 要:文学和音乐可谓同源同宗,它们后来各有了自己的发展道路。但是,音乐和文学还是有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文学可以描写音乐,可以用音乐来表达文字所不能表达的情感。当代小说中,贾平凹的小说中经常有贯穿始终的音乐,它们传达着作者的心声,表达着作者的理想和审美。“精神寂寞方抚琴”, 这种寂寞中传达的正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人类意识和现代意识。
  关键词:文学 音乐 寂寞 贾平凹
  
  中国的传统文学,诗歌是其正统,在诗歌中,首先强调的是它的音乐性。那时,音乐之于文学,有如血液之于肉体,音乐性本身就是其重要的特征。具体说到用诗歌来描写音乐的作品,应该首推白居易的《琵琶行》。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把主要诉诸于听觉的音乐凭借他高超的描摹方法转换成可视可感的文字,让那段琵琶曲永远地流传下来。琵琶女的掩、按、抑、遏的弹奏指法使声调呜咽幽泣,传达的是对往事的追忆和对现实的描写。透过作者着力描写的琵琶曲,我们看到了“妆成每被秋娘妒”“一曲红绡不知数”“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的琵琶女的形象,传达的是作者的“迁谪意”,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从《琵琶行》中,我们深切地感到文学作品描写音乐,为的是传达作者的心声。如果没有白居易的“迁谪意”,就没有如此打动人心的琵琶曲。音乐是为传达作者的心声而存在。
  《前赤壁赋》中“苏子与客泛舟,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感觉如“冯虚御风”,如“羽化而登仙”,何其乐也,但是乐极生悲,作者被迁谪的现实在酒入愁肠后化作了声声歌吟。“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种吟唱还不够,还有一客在吹洞箫,“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这里的歌和萧,不正是作者的迁谪意、不平心的写照吗?白居易也好,苏轼也好,他们都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使每一个读书人都摆脱不了对政治的依附,也就摆脱不了在政治斗争中被牺牲的命运。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宿命。
  因为他们的时处庙堂之高时处江湖之远也成就了文学史中的许多名篇。文学本来就是用来歌唱的,歌唱心中的快乐和烦闷。然而在文学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音乐性渐渐消失。这种音乐性的消失是与文学的叙事品质相联系的。诗歌是能歌唱的,但后来的诗歌也不再歌唱了。散文从诞生之日起,就以说理作为它的品性,音乐性就差了好多。当小说在文学的殿堂里成为奇葩时,小说再也不能歌唱。但不能歌唱的散文和小说却离不开音乐。小说中音乐的存在,正如电影电视的主题曲和插曲一样,他们不是叙事的主角,却无处不在,表达着也影响着作品主人公的心境,传达着主人公的心声。叙事是一种诉说,倾诉还是它的主题,而当诉说不足以表达作者或是叙事者的心声时,音乐又成了主要手段。这种现象在贾平凹的小说中尤为突出,音乐在贾平凹的小说中或是一种乐器,或是一种歌唱,或是一种戏剧,它们参与叙事,在叙事过程中对于表达作者的情感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贾平凹小说的情感基调以压抑和沧桑为主旋律,这种旋律的表达当然离不开作者的叙事,但我们同样看到音乐对表达这种情感的重要作用。首先我们看一下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废都》。《废都》是贾平凹的幽愤之作,凄凉和悲怆是作品的主要情感,其中主人公悲欢离合的故事当然能表达作者的这种情感,但当我们看到作品中的一种乐器埙时,我们好像看到了情感宣泄的一个突破口。埙是古代乐器,多用陶土烧制而成,形状像鸡蛋。由此可见,埙是一种廉价的乐器,也是一种平民乐器,它的声音是落寞的,孤独的,凄清的。埙声是《废都》主旋律,是《废都》的宿命,也是庄之蝶为代表的人物的宿命。庄之蝶是西京城的四大名人之一,他却高处不胜寒。他有家没有爱,没有孩子,也没有了创作的灵感,身为西京的名人,他整日生活在热闹中,但周围却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在借助他的名声谋利。他从物质到精神都是残缺的,他孤独寂寞,只有沉浸在哀乐声中才能平静下来(哀乐也是《废都》中一种重要的音乐)。正因了这孤独和哀伤,当他听到古城墙上传来的埙声时,他的心灵找到了栖息地。由哀乐到埙声,由埙声到认识周敏再到与唐宛儿的悲欢离合,是庄之蝶的宿命,也是周敏的宿命,更是唐宛儿的宿命。周敏是西京城中生不逢时,居无定所的小人物的代表。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凉,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情感发泄工具——埙。其实,综观《废都》整部作品,每一个人物的命运以及作品所传达出的情感正如古城墙上传来的埙声一样,悠长悠长,凄凉悲怆。
  贾平凹对中国传统文化极度推崇,正如他所言的在里面“浸淫”太久了。他当然知道钟子期抚琴遇知音伯牙的故事,他的《白夜》就是这样一个故事的现代版本。《白夜》就用一把古琴把主要人物联系起来。再生人抚琴自焚,留下一把打不开自家大门的钥匙被夜郎得到,夜郎由此认识考古学家吴清朴,也由此听到了一段“幽怨苍凉”“如云如水”“使人高古孤独”,让人“不知怎么心砰然地一跳”的琴曲,进而认识了吴清朴的表姐——虞白,一段现代爱情神话故事随即展开,警察宽哥也因古琴而登场。古琴是《白夜》众多人物的线索,而琴曲所传达的是他们的人格写照——高古、孤高,因此他们与这个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哀伤幽怨就成为他们的必然命运。对这个世界的描述和鞭挞则是用“目连戏”这样一种鬼戏来完成的。目连戏阴阳不分,历史现实不分,演员与观众不分,场内和场外不分的独特表现形式与《白夜》所呈现出的黑白颠倒的“白夜”世界异曲同工,把“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的人生况味演绎得淋漓尽致。作者借古琴及琴曲赞美“高古”“孤高”的人格,借目连戏鞭挞这个人鬼不分的世界,因此,音乐传达出的作者的审美理想和人生理想便不言而喻了。
  贾平凹小说中的埙、哀乐、古琴、目连戏,都是民间文化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民间文艺经历了几千年的积淀,大浪淘沙,留下的是精华,是民间精神的集中体现。贾平凹几乎每一部作品里都贯穿着这样的一些东西。《废都》里写埙,写哀乐,《白夜》里写古琴,目连戏,《高老庄》里有迷胡叔唱的丑丑花鼓:“黑山吆那个白云湫,河水吆那个往西流,家没三代富,清官不到头”。我想这些也许都是他那部以音乐为主体的《秦腔》诞生的前奏。贾平凹钟爱古典的民乐,他对生于斯长于斯的秦地更是一往情深,对地方戏曲秦腔的钟爱更可想而知了。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他那篇给他带来诸多荣誉的《浮躁》里,他就写过秦腔。他让他的心爱的主人公小水在她的心上人关进监狱里的时候大吼秦腔,为的是救出他。而在更早的《远山野情》中他写过一个秦腔演员的悲惨遭遇,这一切都是很好的积淀。秦腔是秦地的民声,也是秦地民生的象征。秦人乐也吼秦腔,悲也吼秦腔,而这样的秦声在后现代时代沦落到在丧礼上走场子为生,是秦腔的悲哀还是我们民族的悲哀?秦腔的衰落,是秦地民声的衰落,也是民生的衰落。《秦腔》里表达的东西很多,但我们可以从音乐的角度,从声音的角度体味出那份苍凉和悲怆,这种苍凉是清风街的,是白雪的,是夏天智的,更是夏天义的。他们都豪迈过,但在后现代的21世纪他们都那么不合时宜,人们都想使自己的口袋尽快鼓起来而不像夏天义那样对那片土地一往情深,他们孤独寂寞,有英雄气概但振臂高呼无人响应。我的脑海里总有夏天义孤独落寞的影子,他身后只有一只狗,一个哑巴,还有疯子似的而身体已不健全的我——“引生”,他们面对那片从上个世纪60年代就淤到现在也没有淤好的土地,是那么的渺小,孤独,无助。而秦腔和秦腔演员也和他们拥有同样的命运。我们期待着秦腔再次豪迈地吼起,也期待着土地再次成为我们精神的物质的家园。
  “精神寂寞方抚琴”,贾平凹在画《抚琴人》时如是题写。在贾平凹的作品里我们听了太多的音乐,但这音乐不是高亢的,激昂的,而总是凄凉悲怆如埙,孤独寂寞如古琴,悲壮落寞如秦腔。在这些音乐声里,我们也读出了作者的寂寞的精神之旅。我们还发现,贾平凹描写音乐最多的这些作品,都是作家力求在作品中传达自己的情感的作品,也即主情的作品。作者说《废都》是“唯一能安妥我破碎了的灵魂的”书,可以想见作者是在《废都》中借用埙和哀乐传达的自己的苦难和哀伤。《白夜》也在传达着作者对丑恶的鞭挞和对美丽的赞美,高古的古琴帮助作者传达这种思想,而在《秦腔》里,作者是借秦腔为故乡“树起一块碑子”,是“为了忘却的回忆”,作者面对故乡的满目创痍能不心痛吗?贾平凹三十多年的创作之路并不平坦,他经常处于人们的毁誉声中,孤独与寂寞也许是他经常的精神状态,但他从不懈怠,一直不忘自己身为作家的使命,他所独特的人类意识和现代意识使他对人类的未来总是忧心忡忡,这也许是在他的作品里有如此音乐的原因吧。
  
  参考文献:
  [1]徐强.心之声——听知觉与王蒙作品里的音响世界[J].当代作家评论,2007,(3).
  [2]贾平凹.秦腔·后记[J].收获,2005,(2).
  [3]贾平凹,谢有顺.贾平凹谢有顺对话录[M].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
  [4]韩鲁华.精神的映像[A].贾平凹文学创作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杨荣华 山东省莱芜职业技术学院教育系 271100)

精神寂寞方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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