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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海英 文选 ]   

比较《玻璃动物园》和《欲望号街车》中“造型戏剧”手法的运用

◇ 阎海英

  摘 要:本文旨在对田纳西·威廉斯的剧作《玻璃动物园》和《欲望号街车》中所采用的“造型戏剧”技巧进行比较研究。笔者从造型戏剧的概念入手,分别从背景、道具、灯光、颜色、服装和音乐等几个方面比较这两部剧作中造型戏剧手法的运用,探讨它们对人物心理的外化作用。
  关键词:田纳西·威廉斯 造型戏剧 诗化现实 人物心理
  
  田纳西·威廉斯是战后美国最伟大的剧作家,他的“心理现实主义”和“造型戏剧”引领了战后美国戏剧的发展。在《玻璃动物园》中威廉斯首次提出“造型戏剧”的概念,而后在《欲望号街车》中剧作家又完美地使用这一手法,外化人物内心。比较这两部剧作,可以清晰地看出威廉斯戏剧技巧的飞跃和发展。本文从造型戏剧的概念入手,从背景、道具、灯光、颜色、服装和音乐等几个方面探讨和比较这两部剧作中造型戏剧手法的运用。
  
  一、造型戏剧的概念
  
  何谓造型戏剧?事实上,威廉斯并没有给出一个直接的定义。在《玻璃动物园》的作品注释中他第一次使用了“造型戏剧”这一名词。威廉斯强调:
  “戏剧中的表现主义以及所有其他的非传统的戏剧技巧的运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更清晰地揭示真理……是为了找到一个更直接、更透彻、更生动地表达事物本身的途径…….作为我们文化的一部分,戏剧如果想保持活力就必须以这种新的造型戏剧取代那已筋疲力尽的现实主义传统戏剧……真理、生活或者现实是一种有机物,只有运用诗性的想象力,通过转化,或转换成其他的形式而不仅仅是按其本身面貌再现出来才能揭示或暗示其本质。”[1]
  笔者认为这里所说的“转化”“其他形式”和“非传统的戏剧技巧”主要指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技巧,而“摄影术”则暗示了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戏剧简单客观地再现外部世界。威廉斯关注人物的内心世界,而完全客观反映外部世界的“摄影术”不能满足剧作家反映人物主观情感的需要。威廉斯认为现实主义戏剧形式简化了原本复杂的生活,是肤浅的,只有打破了当时美国的戏剧传统,才能创造出一种“诗化戏剧”。
  事实上,“造型戏剧”想法和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欧洲艺术家的形式观念本质上是一致的。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美国画家、雕塑家以及建筑家的视觉、触觉和建筑形式也为威廉斯的造型戏剧概念提供了灵感。而文学创作上,爱默生、梭罗、霍桑、梅尔维尔、爱伦·坡以及惠特曼等文学大师也在其小说或诗歌中探索使用新的表现手法。戏剧方面,俄国的契诃夫及美国的尤金·奥尼尔都在其剧作中运用了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的技巧。威廉斯的意义在于他致力于“以各种戏剧形式来处理全新的戏剧主题,探索新的、不同的戏剧表达技巧,这些技巧不仅来自戏剧本身,而且借鉴诗歌、小说、音乐、舞蹈、绘画、雕塑、建筑甚至电影的表达技巧。”[2]造型戏剧概念本质上就是结合表现主义、象征主义甚至现实主义技巧来营造提升气氛、情绪,以缩短舞台与观众的距离。实质上,威廉斯所追求的是“将潜在情绪戏剧化,内在精神舞台化”的艺术效果,是使无形成为有形,使气氛、情绪、感情、体验、潜意识、主题等“化为可感、可见的舞台、动作”,这即是威廉斯造型戏剧的核心。
  
  二、发展了的象征性背景和道具
  
  背景通常只作为戏剧事件发生时间和地点的暗示,威廉斯的戏剧中舞台背景则是营造气氛,外化人物的内心情感,帮助读者和观众洞察人物的内心,与人物产生共鸣。
  《玻璃动物园》和《欲望号街车》在背景设计方面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即在戏剧一开始用背景来奠定整部剧的气氛和情绪。通过背景把残酷而悲伤的现实呈现在观众面前。
  在舞台道具的使用上,两部剧作各有特色,也不无相同之处。在《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在箱子里存放了人造狐皮、假宝石、一些旧的绸缎衣服,以及艾伦写给她的情书,暗示了布兰奇的虚荣、幻想以及她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怀念。艾伦的情书就像《玻璃动物园》中父亲的照片一样,象征着已去之人对活人的影响,也表达了妻子对丈夫的爱和内疚。酒对于布兰奇就像玻璃动物对于劳拉一样,帮助她缓解内心的痛苦,她希望通过喝酒来忘记悲伤和疼痛,逃避丑陋的现实。而那些旧衣服和假首饰就像阿曼达的南方服饰一样,表达了二者想要回到过去的纯真年代。值得注意的是《玻璃动物园》里挂在客厅的父亲的照片。早在易卜生的剧作《海达·高布乐》中海达的父亲高布乐将军的巨幅画像就始终出现在舞台上,象征着这位军界要人对女儿的影响,传递着一种死者阴魂不散的感觉。威廉斯在这部剧作中借助巨大的父亲画像,表达着相似的意义:父亲对儿子的影响。父亲的消失给儿子带来心理上的阴影,儿子最终也步入父亲的后尘。不只如此,这画像还象征着一种怀旧,代表了妻子对丈夫的怀念,象征着阿曼达生活中爱的光芒,同时也显示了她内心的孤独与无助。父亲消失了,但他对其他人的影响却不会随着时间而磨灭。
  威廉斯似乎喜欢借助这样的道具来表达某种特殊的意义。在《欲望号街车》中,扑克之夜以梵高的画作《夜间室内咖啡座》作为背景,在这幅画中梵高大胆地使用对比色如鲜红、黄绿和橙黄色来创造一种压抑和孤独的气氛。“我试图用红色和绿色来表达人类的可怕的激情”[3]梵高曾如此解释道。毋庸置疑威廉斯受到梵高绘画的影响,扑克之夜的厨房就像梵高画中的咖啡馆,所有在梵高作品中用到的颜色,在扑克之夜中都得以运用——黄色的油布、鲜绿的灯罩、蔚蓝色的、紫色的、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鲜红的西瓜等。这扑克之夜宛如梵高的夜间室内咖啡座,只不过梵高所表达的是一种被压抑的激情和人的落寞,而威廉斯则正好相反,他突出的是斯坦利所代表的这派人的力量和激情。这种俗艳与布兰奇的苍白形成鲜明的对照,展现了斯坦利们所占据的原始的、强大的世界。
  透明墙和帷幕的使用是威廉斯剧作的另一特色。《玻璃动物园》中透明墙和帷幕使整个场景充满了诗意的、不真实的气氛,与剧作主题“记忆”相呼应。《欲望号街车》也使用了这一技巧,但技巧上明显更进一步。为了增强戏剧效果,威廉斯借用透明墙让观众可以同时看到两个甚至更多的场景。这些场景或形成对比,或互相补充,增强了紧张度,同时也外化了人物内心情感。例如:在强奸那场戏中,斯坦利和布兰奇在室内争吵,街道上则是一个醉汉和一个妓女纠缠在一起,二者呼应,意义深刻。
  
  三、屏幕投影VS魔幻灯光和颜色对比
  
  在自然主义戏剧中,舞台上的每一束光线都必须说得出它的来历。威廉斯通过灯光与色彩的交互运用来传递情感或转换场景、制造气氛。为了表现幻觉和梦境,威廉斯采取灯光分割演区的方法,用聚光灯照明圈将不同的演区分割开来,从而解决快速转换场景的问题,抑或扩大使用聚光灯的范围,将它变成用强光突出人物心理冲突的一种手段。这样灯光就不仅仅用作舞台照明,或表示某种光线的来源,而是作为解释剧本、塑造人物、刻画心理的一种定向性的手段。虽然这一做法在现在的戏剧演出中已经不再是创新,但对当时的美国戏剧传统却是一大突破。
  威廉斯要求灯光集中在特定的场景和人物身上,虽然有时候这些场景或人物并不是舞台的中心,这一做法突破了传统戏剧让灯光跟随演员的行动或集中照射在正在对话的人物身上的做法。因此我们看到在汤姆和阿曼达吵架那一场戏中,尽管劳拉不是中心人物,但灯光却始终投射在她的身上。通过这一举动,威廉斯想要传递出汤姆和阿曼达激烈的言词争吵对劳拉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
  《玻璃动物园》还使用屏幕投影和说明文字。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威廉斯用它来“暗示人物的意识”,或者强调某些场景。但认为屏幕投影过于直白,削弱了剧作的紧张度和观众的情感回应,容易使剧作缺乏诗意的想象力。反而是《欲望号街车》中利用投射在墙上的各种奇怪的阴影来外化人物的内心世界,营造一种与众不同的舞台效果,更具诗意。
  
  四、具有象征意义的服装对比
  
  《玻璃动物园》中阿曼达的服装除了表达她的南方背景和拮据的经济状况外,也表达了她的内心——幻想着回到过去。而《欲望号街车》中,威廉斯通过服装对比来传递人物强烈的内心情感,强调斯坦利和布兰奇的对立,暗示了前者的胜利。白色丝绸睡袍和昏暗的灯光与斯坦利色彩鲜艳的衣服和强烈的光线形成鲜明的对比。势力的强弱在服装的对比中得以彰显,这种鲜明的颜色对比带来视觉的强烈冲击,象征着布兰奇和斯坦利这两个极端永远不可能相容结合。同时,白色也反映了布兰奇的心理世界,它代表着纯洁,布兰奇渴望能够找回失去的纯真,过着纯洁的生活。当然布兰奇有时候也会穿上颜色鲜艳的衣服,威廉斯以此暗示她心中的强烈的情感和欲望
  
  五、主题音乐VS主观音乐
  
  在美国戏剧中,尤金·奥尼尔首先在《琼斯王》中实验用音乐来表现人物的内心情感。威廉斯则充分利用音乐来暗示情感,突出主题或强调某一动作、时刻。阿道弗·亚毕曾写道:“一种需要音乐来表达的戏剧思想一定源自我们内心世界,因为内心世界只有通过音乐才能表现。”[4]
  《玻璃动物园》中始终贯穿着一种音乐:玻璃动物园。“这个曲调就像马戏团的音乐,不是当你在现场或者在队列附近听见的那种,而是当你在远处或正在想事情时听到的那种。”它像“一条线把处于不同时空的叙述者和故事主体连在一起。”每一场中音乐都会出现来暗示怀旧之情。它是“世界上最轻柔、最微妙的,或许也是最悲伤的音乐。它表达了暗藏在轻快的生活表面下的不可改变和无法表达的悲哀。”[5]它也是劳拉的音乐,只有当劳拉成为剧中的中心时,音乐才会响起。
  而音乐在《欲望号街车》中尤为重要,“蓝色布鲁斯钢琴曲”几乎贯穿整部剧。这首源于黑人奴隶的劳动歌曲,表达了黑人的孤独和被排斥的情感,也表达了黑人对爱和理解沟通的渴望。威廉斯用布鲁斯音乐来宣示布兰奇的处境和心理状态,暗示布兰奇内心的悲痛和孤独。剧中当死亡和痛苦充斥整个场景时,布鲁斯成为主旋律。
  华沙波尔卡舞曲是布兰奇的主观音乐,对布兰奇来说它象征着死亡、悔恨、自责、痛苦和失贞。她不自觉地把这一舞曲和不祥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当布兰奇被迫面对过去、真相或者当谈到艾伦的时候,波尔卡舞曲都会在她头脑里出现。米奇的出现虽暂时停止了布兰奇头脑里的波尔卡舞曲,但那只是短暂的,舞曲再次出现,直至枪声响起,象征着米奇不可能成为布兰奇灵魂的拯救者。
  不同于布兰奇悲伤哀怨的布鲁斯,通常强烈的拉格泰姆乐曲、小号和锣鼓则宣示着斯坦利的强大以及新奥尔良街区糜烂的生活。
  
  六、《欲望号街车》突出的声音和噪音效果
  
  除了音乐,威廉斯还在剧作中借用了各种特别的声音和噪音来营造气氛,表现人物的心理,这一技巧在《欲望号街车》中尤为突出。
  剧作开始时“猫的叫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威廉斯另一部剧作《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猫”象征着欲望、紧张和不安,形象地表现了布兰奇初到新奥尔良的心理。此外,剧中其他声音和噪音的运用也达到了奇特的舞台效果,意义深远。例如,当布兰奇受到斯坦利的肉体威胁时,各种刺耳的噪音、森林野兽的咆哮声伴随着墙上奇形怪状的影子,暗示了布兰奇的内心恐惧;微弱的蓝色钢琴曲越来越强渐渐变成火车的呼啸声,强化了布兰奇内心的混乱和恐惧,暗示她已经精神崩溃了。
  剧中火车的声音不只是剧作背景的需要,也暗示了阳刚最终将战胜阴柔。火车的噪音强化了布兰奇内心的伤痛,外来的轰鸣声和汽笛声像是过去回忆对她造成的深深的创伤和剧烈的痛楚,这声音也暗示了“欲望号街车”的力量,这是潜伏在布兰奇内心深处的控制情感。
  而在《玻璃动物园》中,特殊的声音和噪音被屏幕投影所取代,音乐的使用也较少,并且大多数时候音乐的运用只是服务于剧情发展的需要,与人物情绪的表露关联不算紧密,艺术张力仍嫌不够。
  
  结论
  除了上述舞台技巧外,威廉斯的剧作还使用了很多象征性的名字,安排了很多象征性的事件,通过这些来揭示剧作的主题,外化人物的心理。威廉斯造型戏剧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他的诗化语言。威廉斯剧作中人物的语言摆脱了易卜生式的现实主义,既符合人物的性格、身份和背景,同时又简洁、精练,充满诗的意象。他的诗化语言巩固了美国的戏剧语言,同时又提炼了美国的口语。读者和观众通过人物的语言可以更清晰地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作为一个剧作家,威廉斯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他对美国剧坛的贡献是伟大的,他的诗化语言以及他的造型舞台效果的表现力迄今为止在美国剧坛还无人能及。
  
  注释:
  [1]Tennessee Williams, “The Glass Menagerie”, in Tennessee Williams: Plays 1957-1980 (New York: Library of America, 2000), 596.
  [2]Esther M. Jackson, “Tennessee Williams: The Idea of A plastic Form”, in Critical Essays on Tennessee Williams ed. Robert A. Martin (New York: G. K. Hall﹠Co.,1997), 191.
  [3]Ace Toscano, “The Truth About Van Gogh's The Night Café”, retrieved Dec.3, 2007, from http://home.earthlink.net/~acetoscano/vangogh.html.
  [4]Adolphe Appia, Music and the Art of Theatre. Trans. Robert W. Corrigan and Mary Douglas Dirks (Florida: University of Miami Press, 1962), 26.
  [5]Williams, op.cit., 596.
  
  参考文献:
  [1]李莉.评《玻璃动物园》的主题和象征手法[J].外国文学研究,1999,(2).
  [2]廖可兑.美国戏剧论辑[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
  [3]杨述伊.造型戏剧——论《欲望号街车》中的舞台表演要素[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2).
  [4]张耘.现代西方戏剧名家名著选评[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
  
  (阎海英 江苏科技大学外语教研室 215600)

比较《玻璃动物园》和《欲望号街车》中“造型戏剧”手法的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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