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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翔娟 文选 ]   

“我只合独葬荒丘”

◇ 高翔娟

  摘 要:石评梅的自然生命虽然只有二十六年,艺术创作也仅有六七年之久,从她悲剧性的一生却可深刻地体会到人性的至纯与至真。石评梅正与阿诺德一样:“彷徨于两个世界,一个已死,另一个却无力出生。”这种悲剧的矛盾性使得她的整体自我意识充满着踌躇与悔恨,移情与悬置。
  关键词:自我意识 石评梅 传统
  
  石评梅生长于书香门弟之家,从小家境条件优越,一曲“与梅并做十分春”既是石评梅幼时理想人格的倾述,体现了其冰清玉洁的高贵品质。更彰显了转型期背景下其传统观念与生命理想的内在矛盾诱因。
  
  一、传统观念与人生理想
  
  “五四”时期科举制度早已废除,知识分子的为官之路已断,但他们的人文精神却并没有搁置,他们面临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为严峻的家国情怀的考验,胡适、鲁迅、李大钊等人的精神救国,即可看作是知识分子的愤举。“五四”时期的女子在家国濒亡之际,同样面临着自我意识转变上的考验。石评梅作为“五四”初期走出闺阁的新女性,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对于固有传统思想——“三从四德”的革命,更面临着女子在自我意识上的转换,由传统意义上的我是男性的附属品,到“五四”时期思想变革下的女性身体与精神的独立性。可以说,她的精神世界更为博大深远。石评梅对于现实的关注,同样具有着现代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她对普通劳苦大众的关怀也可比胡适、鲁迅,在《深夜絮语》中,石评梅这样描述她的一段经历,“这时候我才看见拉我的车夫,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腿一拐一拐的,似乎足上腿上还有点毛病,虽然挣扎着在寒风里向前去,不过那种蹒跚的景像,我觉由他一步一步的足踪里仿佛溢着人世的苦痛生活压迫的眼泪!我何忍令这样龙钟蹒跚的老人,拉我这虚有其表欲求活跃生命的青年呢?”[1](P135)中国的知识分子从古至今内心中都深含着兼济天下的思想感情,这种情怀不因时代的交替与性别的差异而有所不同。石评梅虽为一介女流,且生于国破家亡之际,深心深处仍然饱含着对于民族自强与家国重兴的责任。石评梅曾说过“梅的生命是建立在灰烬上,但同时我也是在最坚固的磬石上。”[2](P113)虽然力量单薄,但信念永存。
  作为“五四”时期的女性知识分子,石评梅虽常抱恨“生在如此时代之中国,如此时代之环境,如此环境之自我”[3](P173);“常想到海角天涯去,寻访古刹松林,清泉幽谷,和好运些渔父牧童谈心。”[4](P176)然而石评梅求的不仅仅是自我身心的解放,更期图对于整体妇女世界的解放,石评梅的文字世界里常有受尽伦理道德与婚姻爱情折磨的女性形象,她对这些人都是抱着同情与试图解放。有人说如果要获得真正美好的人生,那么自我的内在和谐必然要与的社会的适当秩序相整合。石评梅企图获得这样的美好人生,企图中华女子都能解放、独立。虽然这种努力最后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却是星星之火,待以燎原。
  
  二、教育理想与社会革命
  
  石评梅的一生所做事件大体概括为三件:一为写作,二为教育,三为革命。前两件事都已将理论化为实践。石评梅的作品现今流传虽然不是很广,但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了她散文的魅力。教书育人是石评梅从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从事的正职。她先后受职于几所中学,任职语文教师与体育教师,在她的教育理念中,始终坚持“传道、授业、解惑”的天职。并从中不断改进教学理念。石评梅受教于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立誓要一生从事于教育事业。在她二十六岁短暂命中,她确实真真切切地做着教师这份职业。她凭借对文学的独到领悟,引导她的学生走上了文学的道路。在杨扬编著的《石评梅作品集》中,就有一篇是石评梅的学生李健吾对石评梅的回忆性文章,虽然了了数笔,却可见石评梅的为师之道与治人精神,并对石评梅做了高度评价。认为“现在的作家,男子好的很少,妇女更少,石先生的成功,真出我们意料之外。”[5]做为一个处于社会变革,从闺阁秀房走出的新时代女性,石评梅更为关注的还是新时代的女子教育。她认为,一切评定社会进步与否的标准关键还要看女子的受教育程度。“教育是人类精神独立的动力,经济是变化人类经济的生活的条件;女子不受平等教育,而受物质约束,是永沦奴域,一切坠落和总因。”[6](P194)正是这种对于性别与社会的整体性感悟,促使石评梅在教育事业上走出了创新的一步,也正是基于此因才使得北京师大附中在今天仍然缅怀石评梅老师。
  石评梅在革命上的理想与质疑也不容忽视。受李大钊与她的至爱高君宇的影响,早期的石评梅是信仰共产主义的,并且也甘心在社会的变革中扮演角色。可以说,石评梅最初时的革命理想存有被动因素。她曾经也有过“英雄梦”,梦想能够走入一线杀敌报国。这时虽然“她还没有直接走到革命先锋队的行列中,但她热爱光明。她对革命还没有更多实际的了解,但她热爱高君宇,向着革命的方向走。”[7](P5)因对高宇君的爱,而爱高君宇的事业。但是这种英雄梦随着高君宇的死而苏醒。她说“我还未入梦,而多少英雄都在梦中死了,也有侥幸逃出了梦而惊醒的,原来也是一出趣剧,和我自己心里理想的事迹绝不是一件事,相去有万万里,而这万万里又是黑暗崎岖的险途,光明还是九宵去外。”[8](P172)这时她对高君宇所谓的“英雄”梦开始持质疑态度。并终身都没有离开北京、离开教师的岗位而南下抗敌。“是生活促使她思考着如何走高君宇走过的路。是生活促使她领悟情与理在新时代条件下需要怎样的新的统一”[9](P42)虽然石评梅最终并没有直接参与到革命之中,但是她后期的诗作、小说,对刘和珍的怀念性文章,仍可见她心、智的成熟。她的学生李健吾就认为石评梅的作品《红鬃马》情感上发生了由Sentimenttal到Vnti-Sentimenttal的转变。这种成熟性更可在她对李大钊的纪念性文章中看出。她曾说“长江是血水,黄浦江是血水,战云迷漫的中国,人的生命不如蝼蚁,活如寄,死如归,本无什么可兴感的。但是懦弱的我,终于瞻望云天,颤望着我的心祷告。”[10](P140)她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她的同胞与祖国。
  
  三、文学创作与审美理想
  
  石评梅的第一部散文集《涛语》可以说是一部记人体散文集。在这里,她记录了她的母亲,她家乡的朋友,她北京女高师的同窗故友,更多地是记录了她的爱人高君宇。她用自己坚韧的笔触书写着时代与自我纠结时的人生凯歌。正如杨扬所说,“她的文章里有理想、有激情、有节操、有力量、有文采”[11](P18),然而石评梅的文学观念却与她的为人、做文有着莫大的可通之处。
  在这创作上,石评梅所叙之事倾向于对于苦情与悲剧的书写——对于女性命运的不公平,对于爱情、事业的不平等,女性在石评梅笔下常以一个悲剧的角色出现,甚至于对于她自己也是如此。不仅在文学里是一个悲剧,即使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人物。在石评梅的散文中,用了大量的笔墨书写了母亲一生的不幸,书写了与高君宇爱情的苦闷与怅惘,更书写了在革命到来时,身为一个中国人,在南下与留守之间的犹豫与徘徊。
  石评梅文学创作的另一方面归功于她对儒佛的参透。受父石铭的启蒙教育影响,石评梅从小耳濡目染儒家经典长大,课于“四书”、“五经”,对中国古典文化的积累非常深厚。在她的作品中常出现儒家经典的书写,然而其对于佛家释语的领悟,同样不可遥及。她那一句引言“荣枯事过都是梦,忧喜情忘便是禅”[12](P66)其间满含着佛家精神,却仍遭遇生死之恋,终演化成一曲不了情缘。她也曾说“世界既这般空寂,何必追求物象的因果”[13](P68),以及对《楞严经》的“因缘论”都是在寂寞的感情世界里对于情缘的怀疑与参悟,然而事实上,却终难走出感情的圈套,也难以成就她圆满的人生。终于在二十六岁的年华,客死在北京的干枯地带,生前也曾呐喊“生命的圆满,生命的圆满,有几个懂得生命的圆满”[14](P86)。她一生都在追求圆满,却终究无果。
  石评梅的散文是记事、记人,更记战斗。她就如同一只刺猬,充满了挑战的毅力。“‘人类永恒的主题’如果按弗洛伊德晚年的生本能与死本能的观点可以粗略地分为爱(性爱、母爱)与死(战斗、死亡)两大方面,这两者当然也是经常联系、渗透或转换着,而其共同特征正是它们一方面具有消极强大的原始本能的非理性和动物性因素、成份和性质,另一方面又由于社会性的理性的渗透和积淀而表现为丰富复杂的人生。”[15]这种人生内在的矛盾性与复杂性,使得石评梅在在整个人生阶段的不变情致之下,又蕴含有不稳定的对社会、人生的怀疑因子。石评梅一直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不论遇到什么挫折,都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心,既如错识吴天放,又如痛失高君宇。然而在《痛哭和珍》时中,却可深切体会到她的厌世情怀。“明天她们送灵到菩果寺,——亡国有什么相干?”[16]这段话,可以看作是她思想境界的提升。她终于走出了儿女情长的闺围,步入了战斗的大社会。也许正是她的这种走出了人世之外来看待生之悲苦,死之既定,才使得她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中可以以笔为武器,来对不公平的社会进行口诛笔伐。
  总之,生于清末长于民国的石评梅,处于社会极具动荡的转型时期,无论是从其自我意识表现上,还是从社会本应具有的社会形态所规囿的人类自我生存的条件上来说,石评梅身上都兼负传统与现代,道德与精神的多重矛盾。石评梅在传统与现实、理论与实践面前的种种表现更可看作是“五四”时期女作家在时代大背景下自我与社会矛盾中的一个有力彰显。
  
  (广西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资助项目;广西壮族自治区2009年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09 10608 0501 M390)
  
  注释:
  [1][3][4][6][7][8][10][11][12][13][14][16]杨扬主编:《石评梅作品集·散文》,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版。
  [2][5][9]杨扬主编:《石评梅作品集·戏剧游记书信》,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版。
  [15]李泽厚:《美学四讲》,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
  
  (高翔娟 南宁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530006)

“我只合独葬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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