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奇人》是我国当代作家冯骥才的作品。冯骥才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燕赵故地——天津卫,因此地“近百余年来,举凡中华大灾大难,无不首当其冲,因生出各种怪异人物,既在显要上层,更在市井民间”[1],令作者生发出“这些奇人妙事,闻若未闻,倘若废置,岂不可惜”[2]的感叹,遂刻画出了苏七块、泥人张、刷子李、酒婆等性格迥异、举止奇特、身怀绝技的“奇人”,集成一书,冠以总名。作品中人物的正面描写让读者“了解了他们的喜怒哀乐,发现了他们真实的个性特点、生活状态、思想动态、精神追求”[3],给读者留下了生动、深刻的印象。
但是,《俗世奇人》中除了正面的人物描写外,还采用了侧面描写的手法来描写人物,也取得了很好的艺术效果。人物的侧面描写是指“通过对周围其他人、物或环境的描写,间接的描写主要人物的方法”[4]。在《俗世奇人》一书中,人物侧面描写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以境写人
即以社会环境写人,包括地域风貌、风土人情、社会风尚、生活环境等。如《俗世奇人·刷子李》开篇这样描写:
“码头上的人,全是硬碰硬。手艺人靠的是手,手上就必得有绝活。有绝活的,吃荤,亮堂,站在大街中央;没能耐的,吃素,发蔫,靠边呆着。这一套可不是谁家定的,它地地道道是码头上的一种活法。”
人物还未出场,冯骥才就以津味十足的文字真实刻画了天津卫当时所特有的社会风貌。作为货物集散地的水陆码头天津卫,南来北往的商贾催生了错杂的街道,林立的洒肆,遍地的商铺,热闹的戏院,也造就了经济的空前繁荣……但是天津卫并不是遍地黄金任君采撷,这里还有现实的码头生存规则——“激烈的行业竞争和复杂的社会关系并不适应与世无争的‘出世者’,在次次关涉自身的贫与富、贵与贱、生与死的博弈中,淘汰掉(不一定就是没命)太多不适应这种赤裸裸生存法则的‘劣币’,留下的是‘吹尽黄沙始到金’的‘良币’”, [5]这是经过长期社会选择而形成的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强者风光弱者受窘的规则。不止如此,冯骥才接着又饶有意味地辅以例证,描写天津戏迷对好戏和坏戏的态度:
“戏唱得好,下边叫好捧场,像见到皇上……可要是稀松平常,要哪没哪,戏唱砸了,下边一准起哄喝倒彩,弄不好茶碗扔上去,茶叶沫子沾满戏袍和胡须上”。
“像见皇上”与“扔茶碗上去”,这一正一反、天差地别的表现更鲜明地印证了“手上必得有绝活”的存在需要,也揭示了能在码头生存的“绝活”的分量。那么,究竟哪些人有这样的“绝活”?“绝活”究竟“绝”成何样?终于,在读者的疑惑与期待中,刷子李的名号出现在本领齐天的活神仙名单里。冯骥才虽未对人物着一字正面描写,但读者已经能从开篇这一段社会环境的描写中掂量出刷子李这一手绝活的分量,收到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效果。
二、以物写人
即以人物有关的物件写人。《俗世奇人·泥人张》为刻画手艺道上排第一的泥人张,有这样的一段精彩描写:
“只见人家泥人张听赛没听,左手伸到桌子下边,打鞋底抠下一块泥巴……吃饭的人伸脖一瞧,这泥人真捏绝了!就赛把海张五的脑袋割下来放在桌上一般。瓢似的脑袋,小鼓眼,一脸狂气,比海张五还像海张五。只是只有核桃大小”。
面对海张五的挑衅,艺高胆大的泥人张亮出了他的绝活——捏泥人。且看此泥人,造型逼真,紧紧抓住海张五的形貌特点,竟然像到了“比海张五还海张五”这无以复加的地步;再看此泥人,虽栩栩如生,但其形其神全聚集在“只有核桃大小”的泥块上,可谓方寸之间大有乾坤;三看此泥人,竟是泥人张“打鞋底抠下一块泥巴”做成的,用料之随意普通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三看泥人张的泥人——“面目径寸,不仅形神毕肖,且栩栩如生,须眉欲动”[6],泥人张的技艺果然名不虚传,泥人张的品格自然跃然纸上。
再如《俗世奇人·刷子李》,作品在扬出了“响当当和当当响”的“刷子李”名号之后,并没有开始正面描写人物,而是向读者描写刷子李刷成的屋子“屋里任嘛甭放,单坐着,就赛升天一般美”。这种飘飘欲仙的美感苏轼在泛舟赤壁时有所领略,以至在《前赤壁赋》里抒怀“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此景此境为多少人追慕一生。而刷子李刷成的屋子什么都不需要摆设,只是单坐就能让人享受这种美感,这屋子已然已经成为刷子李的一张金名片、活招牌。这里,只需慢慢咀嚼津味十足的一“甭”一“赛”,人物已尽着风流。
三、以人写人
即借助其他人物来写主要人物。在《俗世奇人》这一具体文本的运用中,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借用他人的感受来表现主要人物
如《俗世奇人·刷子李》中,作家写刷子李精妙绝伦的刷墙功夫。照常理,应该多在刷子李是如何刷墙这点上多着笔墨,但作者所要表现的是最高、最绝的技艺,而这种功夫很难具体描摹。于是,在文章的后半部分,索性将笔势荡开,写另一个人物曹小三。曹小三是刷子李的徒弟,更是刷子李的敬慕者。每次面对师傅那一身刷墙穿的黑衣,都觉得这身衣服“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这身黑衣是师傅立下的有白点不要钱的凭证,是师傅一手绝活的象征,更是不容置疑的权威。可是,就在此时,作家细细刻画了一段曹小三“惊人”发现后的心理活动:
“当刷子李刷完最后一面墙,坐下来,曹小三给他点烟时,竟然瞧见刷子李裤子上出现一个白点,黄豆大小。黑中白,比白中黑更扎眼。完了!师傅露馅了,他不是神仙,往日传说中那如山般的形象轰然倒去。但他怕师父难堪,不敢说,也不敢看,可妨不住还要扫一眼。”
作为刷子李的敬慕者,曹小三的这个“惊天”发现打破了前文为刷子李树立的神圣不可置疑的权威,令他失望至极;而作为刷子李的徒弟,曹小三的这一发现又令他难受至极。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发现,更不知道如何向师傅表达他的发现。就在曹小三和读者都不知应如何看待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刷子李徐徐发话,于是曹小三再定睛一看:
“奇了!他凑上脸用神再瞧,那白点原是一个小洞!刚才抽烟时不小心烧的。里边的白衬裤打小洞透出来,看上去就跟粉浆落上去的白点一模一样!”
谜底揭开,曹小三的“惊人”发现原来只是一场“人为”的意外。
在这段曹小三感受的描写中,冯骥才以“威严”——“完了”——“奇了”——“发傻”为关键词,真实再现了曹小三的心理活动,也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空白,使读者发挥想象,再用自己的知识、经验、情感填补空白。当曹小三和读者都有虚惊一场的感慨之时,正是刷子李绝活展现得精妙绝伦之时,也正是刷子李这一主要人物刻画得成功之时。
(二)借用与他人的比较来衬托主要人物
为了突出强化主要人物,用和它相似或相反的人物从旁衬托,使主要人物更加鲜明突出地显现出来。正如刘熙载《艺概》云:“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它可分为正衬和反衬。
正衬就是利用同描写人物相类似的人物来作衬托,达到烘云托月的效果。如《俗世奇人·苏七块》塑造了一位医术了得却“无论贫富亲疏,必得先拿七块银元”才肯瞧病的大夫苏七块。面对突然得了疾病而又没钱的三轮车夫张四,苏大夫置若罔闻,而有着“出名的心善”之称的牙医华大夫赠钱给张四看病。最后,苏大夫不仅将钱还给了华大夫,还赠送膏药给张四。在心善的华大夫的衬托下,苏七块讲究规矩的“善”中也不乏充满温情,且在这个同样讲究规矩的天津卫,苏七块讲究规矩的“善”更能引发读者的思考。
反衬就是利用同描写人物相反的人物来作衬托,达到水落石出的效果。鲁迅说:“优良人物,有时候是要靠别种人来比较衬托的,例如上等与下等,好与坏,雅与俗,小气与大度之类。没有别人即无以显出这一面之优,所谓‘相反而实相成’者。”[7]如《俗世奇人·泥人张》中这样描写海张五:
“但是不会儿,就听海张五那边议论起他来。有个细嗓门的说:‘人家台下一边看戏,一边手在袖子里捏泥人。捏完拿出来一瞧,台上的嘛样,他捏的嘛样。’跟着就是海张五的大粗嗓门说:‘在哪儿捏?在袖子里捏?在裤裆里捏吧!’随后一阵笑,拿泥人张找乐子。”
这一问一答中,海张五之流狂妄自大、野蛮粗俗、愚蠢可笑的形象已真实可感,也能更好地衬托出沉稳聪慧、身怀绝技的泥人张。反衬在这里给人的审美感受,岂一妙字了得?
总之,在《俗世奇人》一书中侧面写人的表现手法并不少见,本文只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侧面写人的表现手法塑造了更具广度和深度的人物形象,营造了更耐人寻味的审美效果,揭示了更具思考价值的作品主题,赋予了读者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其妙处……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言有尽而意无穷”[8],《俗世奇人》侧面写人亦风流。
注释:
[1][2]冯骥才:《俗世奇人·序》,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年版。
[3][5]航:《俗世有奇人——读冯骥才〈俗世奇人〉有感》,教书育人教师新概念,2008年,第7期。
[4]汪云霞,康林益:《人物侧面描写的审美解读》,文学理论研究,2007年,第5期。
[6]田井军,王慧颖:《〈俗世奇人〉的三味艺术》,作文周刊,2008年,第15期。
[7]鲁迅:《且介亭杂文·论俗人应避雅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8]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
(邱慧 浙江省衢州第二中学 32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