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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小瑜 文选 ]   

试论孔子面对鬼神的“窘态”

◇ 高小瑜

  摘 要:在人类认识史上,鬼神以其荒诞离奇的特点困惑着人们,无数哲人、智者曾提出各种解释,从而形成异说纷呈的鬼神观点。那么,当这个“怪物”摆到既信天命又信人事的孔子面前时,他又做出了怎样的反应呢? 本文试图从宗教文化的角度来探讨一下孔子的鬼神思想,因其思想中宗教观念与理性精神是对立的,所以他在鬼神面前表现出了矛盾的心态。
  关键词:鬼神思想 孔子 《论语》 矛盾心态
  
  迄今为止,人们已经从多种不同的角度,诸如哲学、伦理、教育、治学态度等方面对孔子进行了研究,而笔者试图从宗教文化的角度来探讨一下孔子究竟持有怎样的鬼神观。本文通过对孔子既信天命又重人事的天命观及其鬼神思想的内在矛盾与此种心态在行动上的反应三方面的论述来探析孔子的鬼神思想。
  
  一、既信天命又重人事的天命观
  
  孔子的鬼神思想是其哲学思想在鬼神领域的具体表现,它的实质和特点归根结底都能在其哲学思想中找到根源。因此,为了正确地把握孔子的鬼神思想,有必要先谈谈其哲学思想的核心——天命观
  春秋时代,天、命是当时人们普遍关注的一对信仰范畴。按照天命观念,上帝、天是宇宙的最高主宰,人间的一切,大至国家兴衰,小至个人荣辱,皆决定于上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论语·颜渊》),一切都是既成注定的。孔子说过,“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被命所决定的个人的生死都不可知,那么,命运又怎么能知道呢?这样看来,孔子认为天命、命是不可知的。
  可是,孔子分明说过“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论语·尧曰》)。看来,天命、命又是可知的。
  天命,命既可知又不可知,表面上似乎矛盾,其实并不然。这实际是两个问题:前者认为天命不可知,是就被上天所决定的具体命运而言,如国之兴衰,人之寿夭,都是冥冥中被神秘的力量所决定的,不为人所知。后者认为天命可知,情况比较复杂一些,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就天命观念本身的特征而言,如上帝是决定一切的最高主宰,天命不可抗拒等等。二是就天命能否完全无条件地支配人事而言,如子贡不问是否允许经商,却每每猜中行情而致富;颜回知礼行仁,却居陋巷而遭贫穷。这些都使孔子“不能完全相信天命能够无条件地支配人事”,可见,孔子所说的天命,除了认识和相信天命即树立起天命观念之外,还包括对天命绝对权威的某些保留。
  这样看来,孔子对于天命的“知”实际包含对于天命能否无条件支配人事的怀疑。那么,天命“不可知”呢?孔子认为既然不知道上天为一个人安排了什么样的具体命运,因而思想上也就没有约束,行动上也就没有限制,就是说,作为一个人就不应当满足现状,而应当怀抱理想,不断追求。所以,从思想总体上看,孔子既相信上天和命运,又主张尽人事而自强不息。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才是理想的人生和美好的精神境界,也才真正称得上是“知天命”和“知命”。十分明显,“知天命”和“知命”在孔子思想中既是一种宗教信仰,也是一种理想的人生范式和精神境界。
  由此,我们知道孔子是不完全相信上天能够无条件地支配人事的,而这实际已经蕴含着对于上天绝对权威的怀疑和不敬。如果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完全可能达到时代理想的光辉顶点。然而孔子没有那样做,他不敢与传统观念彻底决裂而只能采取妥协的态度,从而使彻底否定天命的火花熄灭。不过,孔子思想的深刻矛盾归根到底是时代矛盾的反映,是不以他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二、鬼神思想的内在矛盾
  
  在人类认识发展史上,鬼神以其荒诞离奇的特点对人世界的基本公理最早提出了挑战。面对这种神奇的“怪物”,无数哲人、智者纷纷提出各种解释,从而形成异说纷呈的鬼神观点,即鬼神思想。那么,当这个“怪物”摆到既信天命又信人事的孔子面前时,他又做出了怎样的反应呢?这个问题就分外值得注意了。
  春秋时代“礼崩乐坏”,思想领域空前活跃,且思想观念发生着深刻的变化。那么,生活在宗教信仰和思想观念发生剧烈变化的春秋时代的孔子的情况如何呢?这涉及到孔子宗教鬼神观的特征和具体构成。
  孔子对于至上神和其它鬼神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他充分肯定了作为世界最高主宰的至上神的存在,并对它充满了敬畏的感情,而对一般的鬼神则未肯定也未否定,采取了回避的态度。
  先秦时代,作为至上神的上天一般不称为神,而称为天和帝。《论语》中记录孔子就至上神意义谈论天的话约有十一处。除天之外,孔子还喜欢谈命,《论语》中记录孔子谈命的话约有七处。孔子认为,小至人之死生,大至道之行废,一切皆有命,而命之如何,完全被上天决定。十分明显,孔子是把天看作有意的人格化的上帝,看作人类和自然界的最高主宰。
  孔子经常谈论天,却基本上不谈鬼神。如前所说,天是指至上神——上帝,而鬼神主要是指一般的鬼神,即主司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的一些神秘力量。《论语》中提到鬼神的地方很少,而且大多或为弟子所问,或为作者所述,至于“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雍也》),“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泰伯》)尽管是孔子所说,但前一条主张对鬼神的疏远,后一条是说禹对鬼神的态度,而不是说他本人对鬼神有什么观点。可见,一部《论语》充分说明,孔子基本上不谈论鬼神,不发表个人对于鬼神的认识和看法。他的弟子说他“不语怪、力、乱、神”是完全有根据的。
  这样看来,孔子鬼神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也就清楚了:大谈至上神上帝而基本上不论一般的具体鬼神,这种强烈的反差说明孔子崇信具有高度抽象本质的上帝,而对离奇怪诞、违背常理的具体鬼神则十分冷漠。
  那么,孔子对于荒诞离奇的一般鬼神所采取的冷漠态度,是一般的不感兴趣还是另有更为深刻的原因,显然是一个更值得探讨的问题。
  笔者认为孔子对于鬼神的“不语”和“未知”绝非偶然,而是有其深刻的思想根源。孔子对于鬼神的“不语”实际是就两个方面而言的,既没有对鬼神加以肯定,也没有对鬼神进行批判。
  孔子不能肯定鬼神容易理解,因为他思想中有一种道德化的理性精神,他所提出的仁就充分地反映了其理性精神。孔子的这种理性所重视的是人伦常理和实际生活经验,而与非经验性和非理性的鬼神水火不容。因而,孔子不去肯定它是非常自然的。既然如此,孔子对鬼神本应展开批判,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其原因笔者认为应从孔子思想中的宗教观念进行探微。
  有人认为孔子是无神论者,事实上孔子也很重视鬼神祭祀。孔子推崇大禹,认为他的伟大之处首先就在于“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泰伯》),在《尧曰》中他强调“民、食、丧、祭”。孔子病重,子路请求祈祷,开始孔子婉言谢绝,但我们不能据此就说孔子怀疑鬼神,因为我们更应注意最后一句“丘之祷久也”(《述而》)。种种材料证明孔子思想中渗透着宗教文化的成份,产生此种思想的深层原因可以从孔子的殷商苗裔身份、重祀的出生之地鲁国及其对礼的推崇三方面得到印证。
  孔子是殷商苗裔,他自己说:“丘也,殷人也。”在孔子时代,居于殷商旧地又是殷商后代的宋国,宗教文化及祭祀风气仍然盛行。所以作为殷商苗裔的孔子,其心理深层必然积淀着殷商宗教文化的基因。另外,孔子生在鲁,而鲁人重祀。巫祀占卜在鲁国随处可见。鲁人乔迁要占卜,生子也要占卜,甚至迷信到了以卜辞决定国家命运的程度。在这样一个宗教文化盛行的氛围中,孔子是绝对不可能不受影响的。至于孔子对“礼”的推崇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其宗教文化意识。“信而好古”的孔子毕生以“克己复礼”为己任。而孔子所重之“礼”是对殷周神学化之“礼”的修正和发展,其本质是由先民祭神、祭鬼、祭天到祭祖发展而来。无疑,礼仪本身就含有神权和宗教文化意识。可见,孔子重礼的背后至少包含着对鬼神祭祀的部分认同。
  由此可见,孔子思想中的宗教观念与理性精神是对立的,此种矛盾的心态使他在鬼神这种“怪物”面前无所适从而出现“窘态”:一方面,他的理性精神限制了宗教观念的发展,使他不能肯定鬼神;另一方面,他的理性精神又不彻底,受到宗教观念的干扰和左右,使他不能否定鬼神。于是,他只得徘徊于二者之间,哪边的界限也不敢逾越。可以想象孔子在这个问题上的矛盾。
  
  三、矛盾的态度在行动上的体现
  
  孔子对于鬼神的这种矛盾态度,不仅反映在思想上,而且也体现在他的行动上。
  纵观孔子的一生,我们可以知道,一方面,他是一个勇敢的进取者,为了实现远大理想和抱负,他以百折不挠的毅力与命运抗争,表现出艰苦卓绝、奋发有为的伟大精神。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相信“天启”和命有定数的人。例如,他的某些实践活动,除了现实的目的之外,还带有强烈的宗教特征,如实践仁德以知命这种富于神秘色彩的道德实践,与他所主张的“天生德于予”(《论语·述而》),即道德根源在上天的观点完全一致。特别是当他在现实斗争中遭到打击和挫折时,宗教观念更容易膨胀甚至压倒理性精神成为主宰心灵的力量。这时他常常想到天,祈求上天的保佑和最后的寄托。在看到自己的理想无从实现时,他曾说过:“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论语·子罕》)这种以物象作为凶吉征兆推究神意的术数,是以对超自然的神奇力量的崇拜为观念基础的,同时伴随着很多相应的鬼神传说。
  可见,尽管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在思想上对鬼神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但在实际行动上有时却恰好相反,不但肯定了它们,而且把它们与实际生活结合起来,用以指导自己的行动。这种听之于命的消极被动行为与前边说的那种积极进取、奋力抗争的精神风貌相比判若两人。这充分说明,孔子关于鬼神思想观点的内在矛盾是多么深刻和尖锐。
  孔子鬼神思想的这种状况,归根到底是时代理性精神与传统宗教观念激烈冲突的结果,同时也是多神信仰向一神信仰转化的必然反映。孔子对于至上神的信仰已经初步建立起来,但对诸鬼神的信仰尚未彻底消失,加之作为殷商后裔及鲁人的双重身份,宗教文化对其有着较大的浸染影响,因而宗教形态过渡阶段的复杂状态在孔子身上表现较突出。像这样从宗教文化的角度来较具体地展示伟大思想家孔子的鬼神观,在以前对孔子思想的研究中并不多见,这充分显示了从宗教文化角度探讨孔子鬼神思想有一定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赵沛霖.先秦神话思想史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
  [3]胡念贻.先秦文学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高小瑜 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116081)

试论孔子面对鬼神的“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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