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望星空》是郭小川的一首政治抒情长诗,但细读作品我们会发现诗歌的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无论是从抒情者身份、还是内容、思想和情感倾向的角度看都不是一回事,其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因此笔者认为,《望星空》是个矛盾的文本。
关键词:郭小川 《望星空》 矛盾的文本
《望星空》是郭小川的一首政治抒情长诗,它是诗人最富艺术个性的作品之一。《望星空》写于1959年4月到10月,历时长达半年,期间三易其稿,最后发表于《人民文学》1959年第11期。从诗歌后半部分的内容可以明显看出,这首诗是为人民大会堂落成而写的,当时是1959年,应该与贺敬之《十年颂歌》是同类作品。但细读我们会发现诗歌的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无论是从抒情者身份、还是内容、思想和情感倾向的角度看都不是一回事,其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因此笔者认为,《望星空》是个矛盾的文本。
全诗共四章,前两章为一部分,后两章为一部分。我们来看第一章:“今夜呀,/我站在北京的街头上,/向星空瞭望。/明天哟,/一个紧要任务,/又要放在我的双肩上。/我能退缩吗?/只有迈开阔步,/踏万里重洋;/我能叫嚷困难吗?/只有挺直腰身,/承担千斤重量。心房呵,/不许你这般激荡!”“我”(注意不是“我们”)由于内心烦恼而来到北京街头徘徊,虽然豪情似乎还在,但诗中仍流露出了进退选择的犹豫情绪。接下来“我”望到的是星空的壮丽,想到的是星空的永恒。这一章赞美星空的意旨很明显,而面对浩瀚的宇宙,作为人类的“我”,甚至统治世界的人类退隐了、消失了。那么星空的壮丽和永恒能给“我”勇气和力量,使“我”勇敢面对明天的任务吗?我们看诗歌的第二章:“呵,/望星空,/我不免感到惆怅。/说什么:/身宽气盛,/年富力强!/怎比得:/你那根深蒂固,/源远流长!/说什么:/情豪志大,/心高胆壮!/怎比得:/你那阔大胸襟,/无限容量!”越比越没劲儿,星空的永恒、无极衬托得“我”更加渺小,徒增了无限惆怅。“千堆火,/万盏灯,/不如一颗小小星光亮。/千条路,/万座桥,/不如银河一节长。”不仅作为个体的“我”毫不起眼,就连“我们”战天斗地的辉煌业绩,也没法与宇宙的伟大相提并论。作者对宇宙热烈的、不遗余力的赞美,隐含着对当时“人定胜天”思想的否定。这里,我们姑且不管“我”内心矛盾的具体原因,但诗人为平衡矛盾所进行的思考已经触及了个体生命、时代历史以及超越了人类的恒常力量之间的复杂关系。这是作为思想型诗人郭小川的真情流露(他第二个时期的作品多有类似的思考),也是这首作为“颂歌”的作品在艺术上的独特之处,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这是难能可贵的。“我”未能从星空获得解决明天紧要任务的力量,“于是我带着惆怅的心情,/走向北京的心脏……”诗歌进入第三章。
北京的心脏——天安门广场,是伟大祖国的象征。到这里的人,尤其是那个政治氛围空前高涨的时代,而且还是十年国庆的日子,谁能不情绪激昂。而诗人笔下的第三章也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变化很是突兀。“忽然之间,/壮丽的星空,/一下子变了模样。/天黑了,/星小了,/高空显得暗淡无光;/云没有来,/风没有刮,却像一股阴霾罩天上。/天窄了,/星低了,/星空不再辉煌。/夜没有尽,/月没有升,/太阳也不曾起床。”这巨变的原因是“在天安门广场,/升起了一座美妙的人民会堂”,刚才极力赞美的壮丽、广阔、深邃的星空,突然在富丽堂皇的大会堂面前暗淡、隐遁了。原来作者写星空的壮丽、浩瀚等,只不过是作为书写中国人民伟大杰作的陪衬,从而讴歌人民和祖国的强大力量。这一章,虽然“我”仍作为抒情者存在,但只能以错误情感表达者的身份向人民、国家和时代忏悔,“是的,/ 我错了,/我曾是如此地神情激荡!”“我”作为个体的声音也突然和星空一起弱了、没了,诗歌的抒情者由此转换为代表着人民、时代的“大我”。在第三章的结尾,“我们”出现了,“我们生活着,/而没有生命的宇宙,/ 既不生活也不死亡。/我们思索着,/而不会思索的穹窿,/总是露出呆相。/星空哟,/面对着你,/我有资格挺起胸膛。”而挺起胸膛的“我”也不再是个体的我,他是“我们”的一员。第四章中,“我们”频繁出现,“我们”的力量广大无边,“让万里无云的夜空,/出现千千万万个太阳。/我们要把广漠的穹窿,/变成繁华的天安门广场,”诗人以更加热烈、豪华的溢美之词和气壮山河的气概开始了对人民和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赞颂,当然就彻底否定了前一部分那个思考人生和宇宙恒常的“我”。
很明显,在诗歌的表现艺术上,诗人运用了抑与扬、虚与实的辨证关系,设计了先抑后扬、首尾照应的结构。先以星空的壮丽、永恒来鄙视人的能动性的微弱(千条路,/万座桥,/不如银河一节长),这等于是对大会堂这一伟大工程的漠视;后写大会堂的辉煌使得星空黯然无色,则是极力歌颂“人定胜天”斗志的伟大胜利。星空之美为“虚”,因为那是“我”的想象;大会堂之美是 “实”,这是人所共见。这样,诗歌在抑扬之间,虚实参照,用人间的杰作否定了星空的壮美,也用属于“大我”的时代历史思潮,批判了个体的“我”进入天人对话情景而产生的“虚无主义”,完成了对人民力量、人类意志的最终肯定。“我”似乎也找到了完成明天艰巨任务的“法宝”,“你呵,/还有什么艰难,/使你力不可当?/请再仔细抬头了望吧!/出发于盟邦的新的火箭,/正遨游于辽远的星空之上。”诗的形式近乎完美。
但诗歌由前半部分的“小我”到后一部分的“大我”,由星空壮丽到大会堂的美妙,由赞美星空的永恒存在到歌颂“人定胜天”的壮举,这之间的转换生硬而突然。并且,前后褒贬的变化,情感的大起大落,缺少必要的过渡,很难让人接受。再者,前半部分瞭望星空所抒发的那种超越性的哲思,实在是太美妙了,以至于当诗的后半部分在极力讴歌大会堂的雄伟时,读者的思绪还沉浸在对宇宙奥妙的遐想之中,后半部分对前半部分的抑制软弱无力。最后,苏联的火箭升空,被当做解决矛盾的方式,在结构上照应开头,也有应付的嫌疑。郭小川后来在检查中写到“《望星空》初稿写出之后,我压了很久,八月再改,十月又大改,我对一、二段异常偏爱,不忍割舍。”[1]不忍割舍,又不能停留在人与宇宙对话的情景中续写(时代语境不允许,毕竟是在写颂歌),诗人只得急转直下,难免于仓促和慌张(诗人已经感到“出格”了)之间留下这些“矛盾”,虽极力弥合,但留给我们的仍是这矛盾的文本。
注释:
[1]郭小川:《第二次补充检查》,《郭小川全集·外编》(第12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0页。
(夏翠柳,张金朔 河北省邢台市邢台学院初等教育学院 05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