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3期 ID: 151240

[ 常帅 文选 ]   

兄弟纠葛故事在藏族地区的流传

◇ 常帅

  内容摘要:兄弟纠葛故事是中国民间故事的一个典型类别,广泛流传于华夏大地。但是,在汉族和藏族地区却有着不同的流传现状。深入剖析这一现状很容易发掘出两种不同的文化基因以及它们蕴含着的各自独特的社会历史构成和文化积淀。
  关键词:兄弟纠葛故事 藏族 流传 差别 沟通
  
  两兄弟纠葛型故事在汉族地区流传广泛而类型多样,在藏族地区却鲜见且类型单一。通过比较典型汉族地区(以山东省为例)与藏族地区在这一故事流传上的不同之处,可以得出一些较为切合故事实际的结论。
  汉族地区的两兄弟纠葛型故事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上较藏族地区都有很大优势,是两兄弟纠葛型故事的主要流布以及流布较早的地区,故事型态发展较为完整。
  此类故事在汉族地区得以广泛的传承是基于汉族农耕社会广泛存在的均分财产的制度。这种财产继替制度要求处于同一血缘关系的兄弟要在成家立户后平均分配父母的财产以实现各自的独立。而现实生活中又往往存在种种并不均衡的分配现象,年长的哥哥,更多的是在嫂子的唆使下,要求在财产分配时占有得更多。往往留给年幼的弟弟很少的财产,这多少会引起人们的强烈的不满。人们为了表达对这样一种现象的鄙夷和憎恶的情绪,就编讲了一系列兄弟纠葛的幻想故事,把不满、愤懑以及对弱者的同情消融在故事的神奇幻想里。
  藏族生活在海拔较高的雪域高原,低压、高寒、土地贫瘠且少雨,生存条件极为恶劣,这就使得藏族社会中兄弟关系比较密切,建立了“优势亲属关系”,因此兄弟倾向于不分家甚至共妻,并由此发展了藏族的一妻多夫婚俗。喜马拉雅地区,主要为藏缅语诸民族(藏族、门巴族、珞巴族、夏尔巴人等)以及周边藏文化影响的其他少数民族地区(比如云南的纳西族等)是历史上两大一妻多夫制分布的地域之一。[1]最近的一项人类学调查表明,至今在青藏高原的藏族地区仍然存在着兄弟共妻的现象。藏族传统民间肯定兄弟共妻,认为这样可以让兄弟和睦不分家,不进行财产分割,使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家族财产得以集中,从而有利于家族在经济上的延续。较之兄弟纠葛型故事的少量传播,藏族地区的民间故事则存在大量的兄弟友好型故事,该地代表性的文本集《尸语故事》及各地区的其他故事集都有相当数量的记载。一定的民族风俗习惯及民众生活方式形成了它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期待视野。这种特定期待视野的满足也需要与其相适应的召唤结构。只有这样才能唤醒该民族民众内心深处积聚的“集体无意识”,触激起原发动机,最终获得审美的愉悦。从这一角度讲,无论是故事讲述者还是听众都更倾向于选择兄弟友好型而非兄弟纠葛型故事作为他们的审美对象。
  笔者在在材料搜集过程中察觉到的一个现象——狗耕田型故事在藏族地区几乎没有流传,对于其原因,除了上面提到的藏族地区民众的家庭制度之外,我们还想从以下方面进行探讨。
  第一,藏族存在着广泛的犬图腾崇拜的习俗,在古老的藏族部落中这一习俗就一开始流行。“犬为吐蕃图腾,唐人以为其祖先”。[2]《突厥传下》亦云:“默棘连……谓振日‘吐蕃,犬出也,唐与为昏”。
  既然存在着对狗的图腾崇拜,那么部落的人们对狗就有着一种敬畏和避讳之心。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一书中指出:北美洲大西洋沿岸印第安狼氏族成员不称自己为狼而为圆脚,龟氏族不称自己为龟而为爬行者,居住在威多特地区的狼氏族成员不称自己为狼而为咬骨头的人,鹿氏族不称自己为鹿而为徘徊者;鹰氏族成员不称自己为鹰而为飞翔者。所以唐廷不称吐蕃为狗而为苟。因为吐蕃先民狗当作自己的祖先保护神,当然也就不能直呼其名,这不仅禁止在本氏族内,而且其氏族成员也不能直呼其名。[3]因此,自认是狗氏族的人们就对“狗”字有避讳之心。
  根据丁乃通先生在《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抽绎的“狗耕田”故事情节中我们可以看出,“狗”在这一故事类型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叙事功能,起着故事基干的作用,背后也凝聚着汉族深厚的文化意义。狗之所以被选择进入故事,首先是因为狗是汉族农耕社会生活中比较常见的动物;其次,狗对于农耕社会民众生产的推动并无实质性的意义,特别是故事中提到狗可以耕田,可以说有着神奇的色彩,无怪乎商人等过路者要与弟弟打赌。
  在藏族民间故事中,狗都是助人为乐,神通广大的。它或是神的化身,或是造福于人类的天使。狗一出现,就标志着人的命运的好转,情形开始向着善的方面发展。所以故事中的狗均非凡畜,它是藏民族以自己图腾为原型,经过千百年众多故事能手和作家生花妙笔的高度艺术化,调动自己非凡的想象力,加工创造而成的。狗懂得人情世故,世态冷暖。犬形象是在藏族古老的文化基因和当时人们审美观相结合下完成的,在它身上文学性,科学性,历史性融于一体,形象丰满,内涵丰富。这其中浸润着对祖先力量的神秘莫测,对犬图腾的虔诚的崇拜。藏族地区有很多故事记述了狗如何从天上盗得粮种,例如《青稞种子的由来》以此来维持人类生存的需要说明了这一点。
  在农耕社会中,牛、马等可以作为蓄力用于耕作在一个家庭财产中占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在财产的分割中如若有幸获得这份财产那将是极为值得欣喜之事。相反,诸如狗、猫、鸡、鸭等对农业生产没有实际帮助动物地位则相对较为低下。而处于狩猎时代,狗不仅是一切民族的保护者,而且直接关系到人们的吃饭问题。西藏地区虽然也有诸如雅砻河谷之类的耕作区,但相对于整个藏族居住地来说这个地域是相当狭小的。广大的藏区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都还处在牧猎文明时期。人们生活生产资料的绝大部分来源于牧养家畜和猎获的飞禽走兽。不论是放牧还是狩猎,狗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不仅可以帮助牧人看守牧群毡包,也能帮助猎人追捕猎物,同时狗又以无比的忠诚性赢得了人们的信赖。狗成了藏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犬只。也正因此,西藏成了狗的故园。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可以在藏民的院落,牧区的周围看到很多的犬只。藏地土生土长的藏獒也跻身于了世界名犬的行列。
  既然藏族自身的土壤,不利于兄弟纠葛型故事的产生,那么近期在藏地流传的这些兄弟纠葛型故事就不可避免地源自外域文化因子的介入。众所周知,文化是交互影响,相互渗透的,特别是近域文化圈的边际地带,此类活动更为明显。调查中我们发现,在我国境内,西藏临域的青海、甘肃、四川、云南等省都有大量的兄弟纠葛型故事流传。而且在这些地域流传较为广泛的亚型与藏地流传的兄弟纠葛型故事又相吻合。如此看来,不能不说这其中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西藏有着我国其他地区所没有的地理、文化、历史和政治等诸多方面的复杂性。周围高山壁立,原上大河切削,既是近似的封闭体,有着独立的风貌,又透过一个个的切口吹进他域文化的风,与周边包括印度在内有很多交流。历史上,西藏同中原汉域的联系并不密切,呈现出各自为政的状态。但自唐代起,特别是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入驻西藏后,这一局势就被彻底的打破了。两种文化开始进行一种前所未有的交融,汉藏成为真正的一家。汉族不断把内地先进的技术、成熟优秀的技艺、制度等传入西藏,西藏也把具有异域风情的民族生活、生产、娱乐方式输到内中原。与此同时,民族居住的隔离状态被打破,藏、汉人民逐渐形成交错杂居的局面,民族生存范围也大大地延展开来。在这一过程中,民族文化载体之一的民间故事作为一种文化传播的媒介,不可避免地在两个民族的民众之间传讲。而数量、类型都极为丰富的兄弟纠葛故事也借此机会和平台传入藏区,并被藏族民众进行了有选择性地接受,并且进行了具有民族特色的改编,以此来适应本民族民众的接受心理和审美需求。
  当然,兄弟纠葛故事在藏族能够流传,周边汉族人民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这绝不是唯一的。印度作为西藏文明源流之一的又一个近邻,对其也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佛教入藏并成为西藏民众精神信仰的中心,左右着民众的精神生活。随着佛教一起进来的佛家思想也深深影响着民众的审美取向,尤其是崇善惩恶,因果报应等观念形成了诸种禁忌驻进了民众的心里。随之而来的佛教故事也为人们所接受,这其中也携带了一部分的兄弟纠葛故事。
  总之,兄弟纠葛故事在藏族流传既数量少又类型单一,并且在汉族中流传最广泛的狗耕田亚型几乎没有。这些源自藏族民众特有的社会亲属结构关系和精神信仰。而兄弟纠葛型的故事是异域输入的结果,其中汉族与印度,尤其是汉族起了重要的作用。但西藏并非被动地接受,而是进行了具有自我特色的民族化,使其呈现出特有的雪域高原的风貌。
  
  注释:
  [1]徐阳 尚会鹏:《藏族一妻多夫婚俗:一项文化人类学分析》,《青海民族研究》,2009年第一期。
  [2]王忠:《新唐书?吐蕃传笺注》,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
  [3]林继富:《灵性高原——西藏民间信仰源流》,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138页。
  
  常帅,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民间文学硕士研究生。

兄弟纠葛故事在藏族地区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