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城市,是人类走向成熟和文明的标志。但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日益加快,人们不堪重负,在对待事物时越来越囿于求生意志的目的,注目焦点的功利性也越来越强。渐渐地,我们丧失了对事物本质和世界本源的认识。面对着城市这样一个巨大的文本,我们迷惑了。然而王芸却是少有的清醒者,她以诗意的眼光和情怀,挖掘城市、城市人和沉潜于城市民间的精彩段落背后的内涵,对城市匠心独运地进行了诗意解读。
关键词:文本 诗意 终极关怀 民间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最大一次分工,就是城市和乡村的分离。城乡之间的对立是随着野蛮向文明的过渡、部落制度向国家的过渡、地方局限性向民族的过渡而开始的,它贯穿着全部文明的历史并一直延续到现在。”[1]正如乔伊斯·卡罗尔·奥茨所提问的:如果城市是一个文本,我们应该如何阅读?[2]
根据存在主义创始人海德格尔的观点,人的存在是一种历史或时间的存在,而由于人的存在,城市已不再是一个外在的客体,而是人参与了其意义构建的,不可能被客观化的人的世界。[3]因此城市也就成为了一种历史的存在。
王芸在面对城市这样一个文本的时候,一方面“聆听”文本本身向阐释者表明的一种含义;另一方面,从自身需要和已有构成出发向文本提出问题。这样一种现在和过去的双向交流,完成了一种现在与过去的“对话”。这种对话是诗意的,[4]而这种对话的完成依赖于王芸独特世界观视角的艺术感觉力——个体敏感性。这种个体敏感性具有强大的表现力,它具有进入对象世界的直觉力,拓展内在精神的内省力和穿透存在的洞察力。[5]下面我们就这三种能力进行深入分析。
一
首先在看待城市文本本身的问题上,体现出进入对象世界的直觉力。直觉就是直观的认识,亦即“观审”。……一方面,主体摆脱求生意志的缠绕,迷失于对象之中,把自我完全放弃,成为纯粹的主体……简言之,就是不关利害,没有主观性,主体也成为一个客体,纯粹客观地观察事物。……另一方面,由于主体发生了改变,所以映在他面前的事物也发生了变化。事物刺激人的欲望和意志的个别性已经消失,只留下了“永恒的形式”……[6]通过这种直觉力,王芸明确认识到城市与人的紧密联系。城市,是无法自生自长的事物。城市的产生,与人的脚步有关。于是,她选择亲身上路,用跋涉去探寻城市的血脉,把自身作为一种客体去“聆听”。
在高昌古城,她一次次抚摸古城那赭褐色的肌肤,进行一种无言的交流;在西安,她沉浸于长安城的往事,对老城的逐渐隐匿与消失,发出沉重的叹息;在北京,她凝望着这座未来的城市,茫然若失。
这就够了么?不,她走得更远。
在丽江,她想像时间穿行的姿态;在香格里拉,她破译香巴拉秘境;
她深情款款,因为一个名字来到凤凰;
她不远千里,因为一份牵挂寻找周庄;
她曾怀着逃离的窃喜,亲吻与大海无关的乌鲁木齐;也曾站在雄鸡的尾巴尖上,仰望喀纳斯的星空;还曾伫立戈壁,与风一起缠绵在魔鬼城……
这些跋涉与探寻,构成了她对城市解读的多重经验,正是这些多重经验的沉积,使她对城市有着更加敏锐的触觉。
二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们对自身的存在始终有疑惑,但都在以一种对抗的方式寻找自己生活的支撑点。周国平曾经说过:“我将永远困惑,也永远寻找,困惑是我的诚实,寻找是我的勇敢。”同样,作为清醒者,王芸也追问人的终极价值。当她以主体的身份进入“城市”这个对象世界时,同时也是进入自我的世界,从而以一种内在精神的内省力指向一种终极关怀。
这种终极关怀包含两层含义。
第一,终极关怀可以看作是超越生死的基本路向。人的存在是有限的,必然面对生死问题。人给予人生以终极性的价值和意义根据,以求克服生与死的尖锐冲突。
王芸首先在死亡的问题上为我们指出一条道路:虽然不时地有生命离我们远去,但当我们用痛楚停留的眼睛,看透那些生命法则,我们就会明白,疼痛是生命的常态,我们无法挽留离去的生命,但生命可以在我们的记忆中达到永恒。
接着在生的问题上,她也试图为我们解惑:我们与生命的关系,是“约会”的关系。瞧瞧那些生命,那位受严重工伤而得不到应有赔偿的老人;那对在闹市中以唱歌谋生的盲人夫妇;那位顺利生下女儿的母亲;那些在医院里一个个疼痛的躯体……
正如王芸所说:“在时空的宇宙,人如同一粒微渺的沙,被风吹拂着,辗转在各自的命途。每个人的身后,都有漫长的来路和纷繁的故事。”[7]可见,生命不论以怎样的个体方式存在着,都是值得我们肃然起敬的。生存,本身就是对死亡的一种战胜。
第二,终极关怀显示着一种人生状态,具体地讲,就是首先设定人生中最高的价值目标和人生最后意义,然后把整个人生寄托在这个目标上,形成贯穿自己整个人生过程的一种精神信仰。但这种信仰是不容易找到的,许多人终其一生而不能抵达。
那么,我们的路在哪里?
冰心在《繁星春水》中为我们指明道路:“人类呵,相爱吧,我们都是时间的旅人,向着同一的归宿。”因为爱,我们有着倾诉的情结。溯源而上,在这激情产生之时,人类的语言光芒注定从那一刻突破黑暗。它是人类倾诉渴望所产生的根须,文字是这根须衍生出的茎、花、叶、果,是沉甸甸的生命之实。总会有一些声音,穿越时间的荒野,穿越悠长的黑暗,袅袅而来,它们代表着人类不肯沉睡的理性与良知。所以,伊莎贝拉·邓肯才会让灵魂与身体合二为一,像风一样纵情地表达,用舞蹈向人们倾诉着她的一生,使内在的生命之光,照彻充满苦难的人生。所以,张爱玲才会穿透心茧,走出苍凉岁月,走进馥郁文字,向人们倾诉,从而走向无数心灵,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于是我们相信,我们的出路就在于,生命个体的沟通与互爱。
三
更能体现王芸诗意眼光的,是她以穿透存在的洞察力,对那些沉潜在民间的独特段落和瞬间的捕捉。这种洞察力开拓主体的精神内向度,由此导向对存在事物更深邃的洞察。从而使她在最为习焉不察的地方,发现别人所不能发现的事实形态和意义形态,[8]作为城市文本解读的延伸。
“时光是否会在日新月异的城市缝隙里,奢侈地保留一个怀旧的入口,等待我们进入?”[9]
于是,她看见了呈双向度潜行的时间。通过青石板的线索,她找到了一座正在消逝中的老屋,老屋见证的,是永远处在消逝中的不朽时光,它悠长深邃,如一位智慧的老者,在悠悠叙述一段苍凉的故事。那平平仄仄的古老节奏,也使灵魂从低烧转为清凉。但是眼前的一幕可以在记忆中保持多久?随着城市化车轮的倾轧,这些老屋的命运可想而知,我们不禁黯然。
怀旧情结所联结的,还有那一抹用花瓣捣汁涂抹的旧红,那玻璃游戏中的新娘,那透明的“三八线”,那薄荷茶的清香……即使岁月变迁,那记忆仍闪闪烁烁,如一只生辉的琥珀。
当然,还有那深藏于民间底层的东西:蜡染、剪纸、糖塑。
蜡染从侧面解释了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审美惯性。我们喜欢用色彩中最耀眼最接近太阳本色的那一种,宣泄我们的喜悦、恐惧和内在的激情。而蜡染,停留在对红的顶礼膜拜之外,它朴素、端庄、别致,以简简单单的蓝与白,完成千变万化的美。
剪纸则有着碎而不散的魂魄。一把剪刀,一张素纸,手随心动,一递一收,一紧一缓,一转一还之间,便完成了对生活最淳朴的祈望。
糖塑好比民间最底层的小人物,满身的俚俗之气,但它却不以触及心灵为归首,而是重视感官的享受。它植根于民间善意的天真与狡黠,成为当时苦多甜少的岁月里无数孩子梦中的期盼。如今各种各样的糖果成批制造,再也没有人会想起微不足道的糖塑了。
这些民间的种种,原本是城市的一部分,然而在城市的嬗变中,它们遗失了。但这些遗失的点滴,却蕴含着巨大的精神消息。它们与在野的文明、异质的文化、民间的传统一脉相承。[10]王芸看到了这种内涵,她的阐释与解读,实现了其“个人视界”和城市文本“历史视界”的融合:一方面,她以自身“先结构”[11]出发解读城市文本的多层涵义;另一方面,城市文本本身与历史的“对话”也对她的解读有影响,促使她不断整合自己的经验结构,从而完成了与城市文本的“对话”。
王芸对城市文本的解读,不仅体现了她诗意的世界观,更向我们揭开了我们自身困惑的秘密,原来在我们的身上,潜藏着来自于个体的自我精神结构与人类深层结构的沟通。[12]或许正是由于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才支撑着我们从蛮荒一路走来,踏入文明。
注释:
[1][5][12]陈晓明《审美的激变》作家出版社 2009年版 第104页,第11—15页,第32页。
[2][美]莫里斯·迪克斯坦 《途中的镜子》刘玉宇 译 上海三联书店 2008年版第1页。
[3][4][11]《西方文论史》 马新国 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8年版 第602页。
[6]《西方文论史》 马新国 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8年版 第310页。
[7]王芸散文《深夜·急诊室·疼痛》,收录于散文集《纯净与斑斓》湖北长江出版集团,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
[8][10]谢有顺《文学的常道》 作家出版社 2009年版 第83页,第96页。
[9]王芸散文《进入一座老屋的古老节奏》,收录于散文集《纯净与斑斓》湖北长江出版集团,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
※ 论文为江汉大学学生科研项目“湖北青年作家研究”(2010年)成果。
郭帅帅,江汉大学人文学院2008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