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质是宋代诗人,在诗歌的创造中表现出精巧的艺术构思和恰当的生活剪裁,拟人化手法的运用将情感的表达、景物的描写和议论融为一体,充分体现了宋代诗歌的特点和风格。
关键词:王质 《山行即事》 情景世界 话语批评
一
王质(1127——1189)字景文,自号雪山,興国人,著有《雪山集》。他佩服苏轼,在《雪山集·自赞》中说:“一百年前,有苏子瞻”,“一百年后,有王景文”,表现了他对苏轼的敬仰之情。他的诗流畅自然,富有意境,多近于苏轼诗的风格,诗中很少用典,多是直写生活本身和生命体验,给人以清新的感觉。王质的朋友张孝祥也以苏轼自喻,而且名声比王质大的多,但其诗作多写得笨拙,不如王质写得轻灵、流畅、自然。
《宋史》列传第一百五十四回《王质传》中记“质博通经史,善属文”。孝宗时,宋朝和金国于战、和、守三策未定,王质曾上疏有“使臣为陛下谋,会三者为一,天下有不治哉?”据《宋史》记述,皇上却没有用王质之谋。此后,虽“天子心知质忠,而忌者共谗质年少好异论,遂罢去”。后来,王质虽名重于时,但当时“中贵人用事,多畏惮质,阴沮之”,这使王质终“奉祠山居,绝意禄仕”,直到淳熙十五年去世。从《宋史》对王质的记述来看,他于个人的才华和能力都颇为自信,但世事多变,自己的政治理想也难以实现,遂有了晚年隐居山林,不问时事的人生选择。幸喜王质于山林世界中,却也能自得其乐,且于诗中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
因此,王质的身上,既有儒家传统的进取精神,也有道家所提倡的归隐之心,他的心路历程和人生选择,大致能反映出当时士大夫的普遍心态。《山行即事》是一首五律诗,可以代表王质诗的风格和水平。
二
首联“浮云在空碧,往来议阴晴”一句写天气,统摄全篇,诗人用了拟人化的手法,形象生动,富有韵味。首句“浮云在空碧”,即目所见,直写景色,并无多少特别之处,而后一句“往来议阴晴”,一个“议”字,给人视听一新、声色俱有的感受,使全句境界全出。“议”是全文的“诗眼”,有“商量”的意思,这在宋代诗词中使用的比较普遍,例如潘牥《郊行》中“云来岭表商量雨,峰绕溪湾物色梅”,又如王观《天香》中“断云归去商量雨,黄叶飞来问讯秋”等,这都是借景抒情之法,看似写景,实是写人之事。全句是说,浮云在碧空中来来往往,到底在忙碌些什么呢?“议”的是“阴”好还是“晴”好?诗人并没有特别追问,但能给人以自由想象的空间。宋人姜夔在《点绛唇》中的“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一句和“往来议阴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两者比较而言,王质的“议阴晴”比“商略黄昏雨”更有意蕴。因为浮云议论不定,所以天气也阴晴难料。
颔联“荷雨洒衣湿,蘋风吹袖清”一句承“议阴晴”中的“阴”而来。以“荷雨”指代山行的时间和沿途的景色,夏日山中,微雨飘逸,荷花开放,丽色清新,令人心旷神怡、倍感精神。一个“洒”字,说明雨不甚大,没有影响诗人的山中行旅,只是衣服被洒湿罢了。雨落在荷叶之上会有声响,于此,诗人先说“荷雨”而后说“衣湿”,足见先闻雨声而后见下雨,进而见“衣湿”,全句清晰准确,富有生活气息。荷花之季,雨洒衣湿,给人以凉爽之感。下句“蘋风吹袖清”,可以补充说明当时的情景。“蘋风”是从水面浮萍中飘来的风,宋玉在《风赋》中写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李善注引《尔雅》说:“萍,其大者曰蘋”,因此,“蘋风”是为不大的风。诗人说它“吹袖清”,微风吹袖,“袖”指代全身,一个“清”字,将前面的“衣湿”和“蘋风”说透,诗人感受到的是“清”,不是冷,更不是寒。如无这里的“风”和“雨”,或许“山行”就会炎热不已。全句情景交融,主客统一,既写了所见之景,所闻之声,还写了诗人的精神感受,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
颈联“鹊声喧日出,鸥性狎波平”一句承“议阴晴”中的“晴”而来。以“鹊声”指代雨过天晴,诗人山行没有停止,继续前行。生活中的喜鹊喜欢干燥而讨厌潮湿,也常被叫做“干鹊”,传统中又有鹊声报喜的生活习俗。诗人直写喜鹊高兴地叫起来,既吻合生活的规律,借鹊声之“喧”写出了诗人自己的心情,以物喻人,相得益彰;又进一步写日出,借鹊之喧声来表现对“日出”的喜悦,既是写物,更是写人。陈与义在《雨晴》中曾写过“墙头语鹊衣犹湿,楼外残雷气未平”,也是写雨过天晴之后的喜鹊,“语鹊衣湿”的描写,就不如王质这一句更有愉悦之感。荷雨湿衣,微风袭来,鹊喧日出,将“山行”写得有声有色,“山行”之人也就会愈见喜悦而心生畅意之情。一个“喧”字有传神之意,写“鹊”而兼传“人”的精神,能引人深思。下一句“鸥性狎波平”,在景物描写上,引人从上向下看,在波平如镜的水面上,鸥鸟在尽情地玩乐,又是一片欢乐的图景。时是雨过天晴,风和日丽,鸥鸟更是嬉戏不已,是为直写鸥之“乐”,而曲写人心之“乐”。一个“狎”字,兼有“玩乐”和“亲热”之意,放在这里,词通意顺,写物之性而兼及了人心,两句相连,一气贯通,在视觉和听觉上,由上至下,由远而近,愈见清晰,全句层次分明,情理自然。
尾联“山色不言语,唤醒三日酲”一句也运用了拟人化的手法。按常理讲,“山色不言语”,是生活的真实;从诗家语来看,“山色能言语”,也是情理的必然,而惟其如此去写,才会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客观效果。如李白诗句“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或如陶渊明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等句,说明只有自己真正经历过、体验过和感受过,才会发现自然生活的无数言语,生活等着人们去发现和探索。所以下句用了一个“唤”字,写出了山色无语胜过千言万语。“酲”是酒醒之后的困疲状态,也指精神不振、萎靡的样子。山色“不言语”都能够“唤醒三日酲”,若是山色真“言语”,就可想而知了。“山色”经过微雨的清洗,外加阳光的照耀,附有鹊声不断,鸥鸣不已,则其明净秀丽,更加令人赏心悦目。诗人从反面用拟人化手法,增强了艺术的表现力,又以“三日酲”的夸张手法,表现了山色之可爱,精神之清爽。
全诗以“山行”为题,直至结尾才点出了“山”,说明人一直在“山色”之中,就是“山色”中的一部分。全诗没有见到“行”字,但诗人却以自己的感官见闻来写“山行”这一事实:从浮云在空、商议阴晴,到荷雨湿衣、蘋风吹袖,到鹊声喧日、鸥性狎水,直到最后的点题,一贯而下,句句都写“山行”,却不见“山行”,以有形之景来写无形之行,正所谓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给人以韵味无穷的感觉。诗人在景色的变化中记述自己的感受,它们相互点染,合为一体,就为“山行即事”。
三
真实、生动、形象是这首诗的特色。诗人从生活中的常态落笔,并无特别之处,读来却倍感真实、亲切,能够唤起人们对生活的体验和感受,体现出浓郁的生活气息。一是因为它真实地展现了山中特有的环境变化,以文辞稍加修饰,而诗的境界全出;二是诗人随行随写,将主观的情感融于“山行”的见闻之中,前后关照,承转自然,而不着痕迹。“议阴晴”统领全诗,既写出了山中自然变化的规律,又寓意了社会生活难以预测。
结合王质的生平,在面对“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社会现实时,《山行即事》似可喻指当时的社会时局,宋金时战时和,朝廷的决策如“浮云”在“空”,争论不已,缺少长远统一的战略规划,对时局的认知和判断,多是各持己见,商量不定,亦如山中天气,变化难测。诗人面对自然之景,触景生情,回想自己的人生经历,一生漂泊不定,而终归隐山林,心中多生感慨,因此,诗歌虽为简单的“山行即事”,似乎只是对一种景物的描写和情感的表达,但在文辞结构的背后,隐含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委婉批评。诗人在仕途上,几经努力而终归失败,因此《山行即事》融合了作者的人生体验,它呈现出社会文人的一种群体意识,是当时社会人生的别一种选择,写出了宋代文人沉重且巨大的无奈,它既是对宋王朝社会的艺术批判,也是对自己生命选择的话语表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中国古代文人道路选择的基本方式,王质也不例外,而《绍陶録》就可以旁证他的理想。“绍陶録”表示他羡慕陶渊明那样的隐逸生活,但并不是去效法陶渊明的诗歌,而“陶”字是指陶渊明和陶弘景两个人,所谓“渊乎栗里,谧哉华阳”,指的就是这两个人。
王质的另一首七言律诗《东流道中》也有类似的风格,“山高树多日出迟,食时雾露且雰霏。马蹄已踏两邮舍,人家渐开双竹扉。冬青匝路野蜂乱,荞麦满园山雀飞。明朝大江送吾去,万里天风吹客衣。”诗人直写生活现象,没有刻意的雕琢之笔,借助于自己的观察和想象,使作品显得清新明白而豪气横生。而这首《山行即事》则写得情景交融,兴会淋漓,但它们都能体现宋诗的风格,反映宋代诗歌的特点。
(本文为陕西省渭南师范学院研究生项目,项目编号为:10YKZ043。)
(徐军义 陕西省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 71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