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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立伟 文选 ]   

爱与孤独

◇ 常立伟

  摘 要:海子诗歌中带有浓烈的宗教色彩。在诗歌意象的选取上,海子多吸收宗教中满含隐喻的意象。在这些意象的渲染下,海子逐步展开自己的生命体验论述,其中以宗教中的“受难”和“重生”为主,而海子诗歌中体现出来的自我牺牲意识和悲悯情怀则将他对“爱”与“孤独”的体验完全融汇到宗教情怀中。
  关键词:海子 宗教 受难 重生 悲悯
  
  海子在诗歌的神殿里,出入于过去、现实和未来,以先知的姿态对世界进行探求和预言,并将这些近乎寓言的认知和体验,诉诸诗歌,使其诗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宗教色彩。海子诗歌中带有象征意义的图腾符号、光怪陆离的神话意象和彰显意念追求的宿命论,构成了其诗歌对宗教的信仰、救赎以及悲悯的宗教情绪。荷尔德林说,“一切宗教按照其本质将皆为诗性的/创造性的”,于是,海子的死也成为其诗歌神话最崇高的献祭仪典。
  一、神秘意象构建的宗教寓言
  “诗人作诗以‘诗意言说方式’使诸神现身,寻求到了众神的踪迹,也只有诗中在一切事物中,人特别邻近诸神,所以海子的诗歌具有某种神性体验与神性光辉。”[1]海子的这种神性或者说是宗教性,是通过对带有宗教性质的意象的描述以及与宗教神的接近乃至神我的转化来完成的,其抒情语言的变换和情感节奏的无常,则担任了宗教诗歌寓言的工具。土地、水、火、太阳、神、天堂、莲花等在宗教里面富有象征性的意象是海子诗歌神殿的基础。
  以土地意象为例分析。土地,是生命的象征,也象征着人类古老的生殖崇拜和人类精神在宗教意义的母体。海子对土地既有道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空虚感知,如“幸福不是灯火/幸福不能照亮大地/大地遥远/清澈镌刻”(《麦地或遥远》),也有佛教“诸行无常”的慨叹,“麦地啊,人类的痛苦/是他放射的诗歌和光芒”(《麦地与诗人》)。海子还把自己诗歌创作的源泉归于土地:“泥土反复死亡/原始的力量反复死亡/却吐露了诗歌”(《太阳·土地篇》)。
  海子诗歌中“神”这一幻觉中的意象的反复出现,更增加了其宗教的神秘性。“众神”(《祖国(或以梦为马)》)、“阎王”(《黑夜的献诗》)、“上帝”(《太平洋的献诗》),频频在诗句中出现,而在《太阳·七部书》里面各类神和神话人物则纷纷登场。诗人还不时地进行神我的转化,“我被木匠锯子锯开,做成木匠儿子/的摇篮。十字架”(《让我把脚丫搁在黄昏中一位木匠的工具箱上》),显然,在这里诗人成了从天堂降落尘世的耶稣,而在《思念前生》中诗人对道家精神进行自我反思,将自己的前生想象成道家的庄子:“也许庄子是我。”
  二、自我生命意识的宗教体验
  (一)受难
  “受难”的宗教意识在佛教和基督教中都有所体现。佛教中,“四法印之三是‘有漏皆苦’。‘漏’是烦恼的意思。”[2]众生无法摆脱烦恼,就只能在不断地“受难”中去“惑”、去“漏”。基督教相信人类“原罪”说,耶稣道成肉身,降为世人,代人受难,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海子对佛教苦行苦修、冥悟真谛的教义颇为青睐,从他入藏带回的玛尼石佛像可窥得一斑。以《圣经》为代表的基督教宗教思想,则被海子在诗歌中自始至终地贯穿,甚至他还有意模仿《圣经》中的连祷句式。诗人西川说,“海子的创作道路是从《新约》到《旧约》。《新约》是爱,是水,属母性,而《旧约》是暴力,是火,属父性。”[3]
  海子满目是“大地无尽的忧伤”(《北方的树木》),诗人所能做的是像佛祖那样“面壁,面壁”(《印度之夜》),以求得大彻大悟,进而布道四方,或者像诗人所私淑的梵高那样学习耶稣的苦修精神,“以痛苦为生”《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来完成替众生受难的职责。“受难主题是海子庞大的诗歌王国中绕梁不去的主旋律,其中‘生存还是死亡’是海子诗中纠缠不清的命题”[4],这种纠缠即是生命受难的永恒轮回,“总是有孤独的日子/总有幸福的日子/然后再度孤独”(《太阳和野花》)。内心孤独的灾难或许只有在生命获得重生时才会结束,这使他将人生命题总是还原到受难的诗学主题,也使他最终以自戕的方式结束了对人生受难的探索。
  (二)重生
  海子既然相信“生即是苦”,“受难”以求赎罪或者彻悟,那么必然会在洗涤一切罪责之后,以求佛祖式的“涅槃寂静”或者耶稣式的“复活”。重生对海子来说,既是完成冥冥之中肩负的神的责任,又是对自我生命意识的重新认知。那么,重生之前的死亡,不再是“受难”,而是一种“寂静”的“拈花微笑”。所以在海子的诗歌中,尽管充斥着死亡的意象,但诗人却或欣然领受“我宁愿在明媚的春光里默默地死去”(《灯诗》),或兴高采烈地去面对,他写道:“尸体是泥土的再次开始/尸体不是愤怒也不是疾病”(《土地》),“我的自由的尸体在山上将我遮盖/放出花朵的羞涩香味”(《在家乡》),因为诗人察觉到了尸体背后的“再次开始”和尸体获得重生后花朵般的美丽。
  燎原在《海子评传》中指出海子自杀的一个原因可能是希望他自己适时地死去,是不是我们可以理解为,海子是希望他适时地复活重生。在海子看来,“死亡也许是绝望中的唯一希望,是灵魂得以拯救的唯一方式”[5],所以他冷静地找到通往天堂的路,“我再也不会否认 天堂和国家的壮丽景色/和她的存在……在黑暗的尽头”(《日出》),“所有的道路都通往天堂/只是要度过路上的痛苦时光”(《月全食》)。最终,海子选择像耶稣那样殉道,“在我钉成十字木头的时刻”“苍老而死”(《让我把脚丫搁在黄昏中一位木匠的工具箱上》),受难日的到来,只是为了“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祖国(或以梦为马)》,以求得最后的“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春天,十个海子》)。
  三、世界感知认识的宗教情怀
  在自我认识中带有的浓烈宗教色彩,必然会导致海子在认识世界和形成自己价值判断的时候也带上宗教的痕迹。而海子在诗歌中所要达到的宗教理想,又打破了一神一教的限制,所有的宗教情绪在诗歌中无斗争、无偏见,相处融洽,甚至人与神之间也不再有界限,人神共契,万物皆神。这与海子的自我牺牲和悲悯的宗教情怀是有一定关系的,在这一宗教情怀的观照下,海子牺牲自我,以悲悯之笔成就了万物平等。牺牲和悲悯情怀在各类宗教典籍中并不鲜见,在佛教和基督教中更是俯拾皆是:佛教中佛祖割肉喂鹰、舍身喂虎,基督教中耶稣道成肉身、代人受难即是其中的典型。
  海子在诗歌中的形象一反现实中自身面对种种压力孑然无助的情形,他把事业留给兄弟和战友,把爱情留给姐妹和爱人,而把孤独“留给海子/留给自己”(《为什么你不能生活在沙漠上》);他为世人祝愿,为世人设想种种美好,而自己却“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让我把脚丫搁在黄昏中一位木匠的工具箱上》中,海子更是扮演了伟大拯救者的形象,“‘我’的脚成了白木,锯断做了耶稣的摇篮和十字架,‘我’给予了爱,也成全了牺牲。海子塑造了一个勇于承担和自我牺牲的形象。”[6]
  四、结语
  海子以他对宗教的狂热,在诗歌中以意象符号为依托,来表现自己情感的真善美,来呈现他对世人的悲悯。海子一方面站在神性的光辉里,以“爱”普渡世人,另一方面又无法完成诗人所希冀的在神性世界里达到自身与存在的和解,于是孤独之感便伴随着这“爱”一起到来。“爱”和“孤独”的存在,使海子诗歌中的宗教色彩更加向着原始宗教和创世神话靠近,他像一位悲剧英雄,承担世人的种种苦难,并以重生获得新的生命力。现实中的海子带着某种神性光辉,离我们远去之后,我们愿意在更新的维度上使其诗歌得到重生,将其诗歌以永恒的牌位供奉在诗歌神殿里。
  
  注释:
  [1]刘勇:《幻象·幻想·诗意言说——海子抒情短诗解读》,泰山学院学报,2006年,第9期。
  [2]王晓明:《宗教学基础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11页。
  [3]西川编:《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9页。
  [4]钟立:《真正粗糙的土地》,襄樊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
  [5]金肽频:《海子诗歌读本》,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10页。
  [6]何桂平:《一种世界,两种美丽》,东京文学,2008年,第9期。
  参考文献:
  [1]西川编.海子诗全编[M].上海三联书店,1997.
  [2]金肽频编.海子诗歌读本[M].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9.
  [3]悠哉.海子诗歌研究[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
  [4]燎原.海子评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5]王晓明.宗教学基础十五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6]列维·斯特劳斯著,周昌忠译.神话学:裸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常立伟 重庆 西南大学文学院 4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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