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文学教育中,对现代新诗的解读和鉴赏,可以从诗人、读者、时代和作品等不同的角度来把握和读解。考虑到诗歌的文体特点,我们在照顾到诗人的自白、读者的感受、诗作产生的时代背景等因素的同时,更要在文本细微处下功夫,从诗句的字里行间读出微言大义。
关键词:现代新诗 诗人自白 读者感受 时代背景 文本细读
在中学至大学阶段,文学教育是特别重要的教育内容之一。因为不管是文科的还是理工科的学生,在应对未来社会的挑战时,在人的全面发展中,文学的知识和素养,是其必具的素质之一。这也是近些年我们强调素质教育的一个原因。所以,培养学生的文学素养,提高他们的文学鉴赏能力,进而陶冶他们的情操,使其形成先进思想,塑造健康人格就显得尤为重要。但是,这一文学教育工作在教学实践过程中做得并不理想。就文学中的诗歌来说,对现代白话新诗的解读和鉴赏一直是学生头疼的一个“难题”,也是文学教育中的一个薄弱环节。这一缺陷,不仅存在于全面的素质教育中,同时也存在于文学的专业教育中。鉴于此,本文尝试着谈谈面对现代新诗,如何解读或怎样赏析这一问题。
一、解读诗歌要忠实于自己的阅读感受
如何解读一首现代新诗?首先,诗人的自白不可忽视,但读者的感受更为重要。读解一首现代新诗,我们往往会受他人的或既定的解释和看法左右。而这其中只有诗人对自己作品的解释有一定权威性。但是,我们对一首诗的阅读感受往往与诗人的解说不一致,这怎么办?笔者通过下面的事例来说明珍视和尊重自己真实的阅读感受的重要性。
诗人卞之琳的著名短诗《断章》发表后不久,作者和评论家李健吾先生有过一次讨论。李健吾在一篇评卞之琳诗集《鱼目集》的文章中谈到了它,认为诗人对于人生的解释都是“装饰”,“诗面呈浮的是不在意,暗地却埋着说不尽的悲哀”。[1] 卞之琳在答复文章中说,他对“装饰”的意思并不想着重,他的意思着重在“相对”上;后来,卞之琳又对诗人周良沛重复过这一意思。诗作者的解释应该是权威性的吧?但李健吾在答复中说:“如今诗人自白了,我也答复了,这首诗就没有其他‘小径通幽’吗?我的解释如若不和诗人的解释吻合,我的经验就算白了吗?诗人的解释可以撵掉我的或者任何其他的解释吗?不!一千个不!幸福的人是我,因为我有双重的经验,而经验的交错,做成我生活的深厚。诗人挡不住读者。这正是这首诗美丽的地方,也正是象征主义高妙的地方。”[1]
诗人曾卓在其诗论《解诗之难》一文中举出了这个例子,最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诗里包含着诗人的生命,至少是他生命结晶的一个侧面或一个部分。但是 ,一旦创造出来后,诗就有着它独立的生命。读者是通过自己从诗中的感受去理解它的。由于读者的生活经验、审美情趣的不一,对于同一首诗的感受和理解就会有差异。即使是同一读者,由于年岁的增长和处境的不同,他的感受和理解也会有所不同。在这一点上,李健吾的意见是说得不错的,诗人的自白可以作为参考,可以是启发,但不能‘撵掉’读者通过自己对诗的体会所得出的解释。而这样的欣赏活动虽然要依附于审美对象,但并不是被动的,那也是一种创造,是一种通过进入诗的境界所引发的创造。”[2]诗人曾卓和评论家李健吾所见略同。这就告诉我们:作者的自白固然重要,但是我们读者更要忠实于自己的阅读感受,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有另外一种不同于作者的对诗的解释,一种与作者的自白构成互补性的解释。如果说作者写诗是一种创造,那么我们自己的感受和解释就是一种再创造。这是我们阅读愉悦的源泉所在。
二、可以从时代背景入手来把握和理解诗歌
一首诗有它产生的时代背景,这对解读一首诗很有帮助。我国古代早就有“知人论世”的文论传统,西方近现代以来也有所谓的社会历史批评,都是从文学创作的时代背景等方面入手,来解读和研究文学作品的。这是一种外部研究,但却是一种很有用的方法。现代新诗当然可以采用这种方法来解读。如郭沫若的诗集《女神》中的诸多作品,闻一多就是从诗歌与时代关系的角度来解读的,这只要看看他的《〈女神〉之时代精神》一文的标题就可明白大概。再如对田间的《假使我们不去打仗》一诗的解读,我们也只有把它放到它所产生的抗日战争的时代背景中才会有深刻的理解。
除了郭沫若和田间的诗,戴望舒的《雨巷》、艾青的《我爱这土地》、郭小川的《致青年公民》、贺敬之的《放声歌唱》、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北岛的《回答》、王家新的《帕斯捷尔纳克》等现当代诗歌名篇,都可以从外在的时代背景入手分析作品的意义和价值。一定意义上说,它们的价值也许只有放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中才会体现得光彩夺目。
三、可以对诗歌作品进行文本细读
我们还可以从诗歌作品本身去解读它。如果说传记式批评和社会历史批评都是从外部研究文学的,那么兴起于四、五十年代的英美新批评就是一种内部研究。新批评认为,文学批评应该从文学的本身特征着手,作品的意义可以通过对结构、意象、韵律、语言等的精细分析来体现。新批评理论在提出了张力、复义、反讽、悖论等重要概念的同时,还提供了一种“文本细读法”。我们可以对诗歌作品进行文本细读,从字里行间找到对它的整体解释。比如,朦胧诗的代表诗人之一顾城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叫《一代人》,诗只有两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对于朦胧诗人作品的解读,如果结合那一代人的生活经历和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可能会有更深刻的理解。但是,这里尝试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从诗作本身去理解它。
仅从意象运用来看,我们读到的首先是“黑夜”这一意象,它通常是被作为一种自然现象来理解的,但它经常与白昼紧密联系在一起,所谓昼夜更替说的就是这意思,所以“黑夜”这一意象让人能联想到白昼,这也许是它的潜台词?接着一个动词“给了”,使得“黑夜”具有了人格化色彩,从“它”悄悄变成了“他”或者“她”,那么“他(她)”是谁?不知道。但最起码我们知道诗人说的不是“自然”,而是“人为”,是关于人类自身的“故事”。接着这动词出现了一个双宾语,第一个宾语是第一人称“我”,这是诗的抒情主人公;第二个宾语是“黑色的眼睛”,这一意象中的“黑色”显然是“黑夜”的馈赠,并与它相重叠,有一种强调的意思。另外,“眼睛”是人体一种器官,也是光明的窗户,它的关闭与张开意味着黑夜与光明的交替,所以“眼睛”这一意象有一种指向光明的可能性,正像“黑夜”让人联想到白昼。诗的第二句起首是第一人称代词“我”,是诗的抒情主人公,与第一句相对照,也有强调的意思。但他明显与第一句的不同,转折词“却”初步显示了这一点,接着的动词“用”和“寻找”,使他由第一句中的被动者变成了主动者。“用”什么和“寻找”什么呢?用“它”,“它”指代“黑色的眼睛”,这是第一句诗中的意象的再现,更加突出或强调了这一意象内含的黑暗与光明相互矛盾的意思,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后一个动词“寻找”后接的“光明”明确了这种可能性,它是“光明”而不是“黑暗”。前后两句诗,“黑夜(色)”意象共出现了三次,抒情主人公“我”共出现了两次,“光明”意象真正只出现了一次。从意象的使用频率来看,由“黑夜”或“黑色”体现的黑暗是浓厚的、强大的,光明是稀少的、微弱的,因此更显示了光明的可贵,也显示了挣脱黑暗、追求光明的抒情主人公逐渐强大的主体精神。抒情主人公由被动转入主动,表明了他的逐渐觉醒以至于行动,从而成为真正的主体。从意象的搭配组合来看,重复、强调、前后照应、反义对比等,运用得非常巧妙,既让人顺乎意象的语义逻辑发展寻求那意料之中的诗意,又让人在意象暗示或隐含的多种可能性中展开想象的翅膀任意翱翔。
四、现代新诗解读的方法论
美国批评家艾布拉姆斯在他的《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中提出批评的四要素,即世界、作者、作品和读者。这就启示我们,对一部文学作品,是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和把握的。诗歌也不例外。上文所述,我们正是从这四个不同的角度谈论的。但诗歌又毕竟不同于其它文学样式,它更重视形式与语言的审美作用,所以,我们在照顾到诗人的自白、读者的感受、诗产生的时代背景等因素的同时,更要在文本细微处下功夫,从诗句的字里行间读出微言大义。这可以说是现代新诗解读的方法论。上文我们对顾城的《一代人》一诗的读解,就是想在这个方面有点示范作用。朱自清先生曾在他的《新诗杂话》的“序”文中说:“作者相信文艺的欣赏和了解是分不开的,了解几分,也就欣赏几分,或不欣赏几分;而了解得从分析意义下手。……分析一首诗的意义,得一层层挨着剥起去,一个不留心便逗不拢来,甚至于驴头不对马嘴。”[3]当代学者蓝棣之也持类似意见,他说:“长期的和正反的经验告诉我,最好的解诗方法是一句一句地解,一行一行地解,一句一行都不可跳过,只有这方法可以把任何一种风格的诗解通。”[4]这种“剥笋式”或“句解式”的方法,看起来繁琐、愚笨,但却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它不仅可以发掘出诗中的微言大义,而且可以保障我们不至于离题万里,或者用朱先生的话说——“驴头不对马嘴”。
总之,正像诗人曾卓那篇文章的题目所示,解诗确实是很难的,尤其是解读现代白话新诗,但是只要我们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并注意具体作品具体分析,那么挡在我们面前的“拦路虎”就会悄悄地溜走。我们前面,将是充满愉悦的艺术坦途。
注释:
[1]郭宏安:《李健吾批评文集》,珠海出版社,1998年版,第126页。
[2]蓝棣之:《现代诗的情感与形式·新版自序》,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页。
[3]曾卓:《曾卓文集(第三卷·诗论)》,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46页。
[4]朱自清:《新诗杂话·序》,北京: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2页。
(费团结 汉中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 72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