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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丽娟 文选 ]   

元稹哀祭文刍论

◇ 陈丽娟

  摘 要:元稹作为中唐诗文的大家,其散文创作特色鲜明、成就突出,却长期受到学人的忽视。本文试对其散文创作中的一支——哀祭文进行考察,细致梳理元稹哀祭文的具体内容,分析并总结元稹哀祭文的艺术特色及成就,以期促成学界对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元稹散文的关注,为全面研究元稹散文、重新评价元稹散文历史地位奠定基础。
  关键词:元稹 哀祭文 艺术特色
  
  元稹是中唐时期颇具实力和影响力的诗文大家,在诗歌、传奇、散文等方面均取得巨大的成就。当然,或许由于元稹诗歌、传奇巨大的艺术感染力,历来读者、论者对元稹诗歌、传奇小说的喜爱程度和研究力度,毫无疑问地远远超过了他的散文。显然,在客观意义上作为与韩、柳“古文运动”遥相呼应的一支重要力量的元稹散文,长期以来难以得到应有的关注和客观评价。元稹散文创作不仅篇目众多,而且几乎众体皆备。他既创制过与政治密切相关的制诰、奏状、表等应用性散文,亦创作了一些较为私人化的、文学性也较强的如哀祭、碑志、书、序、记等散文。而其哀祭文创作虽存目不多,但几乎篇篇都写得感情真挚,富有特色。
  
  一
  
  关于哀祭文,吴曾祺在《文体刍言》中说:“哀为伤逝之词,如诔文、挽文、吊文、哀词之属皆是。祭则所用者广,不尽施于死者,如告祭天地、山川、社稷、宗庙。凡一切祈祷酬谢诅咒之举,莫不有祭,祭莫不有文,以交于神明者,于理则一,故选家皆合而同之。”[1]可见,哀祭文是一种以哀悼祭祀死者为主,但其祭祀对象不限于死者的一种文体。中国古代哀祭文包括哀辞、祭文、吊文、诔等,虽然看起来名称繁杂、形式多样,但性质上大同小异,其中以祭文最为常见、最为广泛使用。元稹哀祭文现存13篇,全部属祭文。祭文除了用来祭奠已故亲友,还可用来祭奠山川神灵。徐师曾在《文体明辨序说》中说:“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古之祭祀,止于告飨而已。中世以还,兼赞言行,以寓哀伤之意,盖祝文之变也。”[2]事实上,祭文最初指的就是祭祀天地山川时的祝祷性文字,所以祭文又称祈文、祝文。因此,就写作对象而言,祭文正如吴讷在《文章辨体序说》中所概括的那样大致分为“因丧葬而祭亲旧”和“因水旱而祷于神”两类。现存元稹哀祭文中,这两类祭文都有保存。
  元稹祭奠已故亲友的祭文,有《告赠皇考皇妣文》、《祭亡妻韦氏文》、《祭翰林白学士太夫人文》、《祭亡友文》等。《告赠皇考皇妣文》是元和十五年作者迁祠部郎中、知制诰后,因皇帝对其已逝父母的追封,引发作者对父母追念之情而作的一篇祭文。文章通过对父亲早逝、寡母艰难抚养兄长和自己成长往事的回顾,深切表达对父母特别是对母亲的拳拳之忱。虽然此文主要用骈句写就,只是因表达需要偶有散体句式,但是文章字里行间流露的真情却具有感人肺腑的力量。元稹告祭先祖的祭文还有《告赠皇祖祖妣文》、《告祀曾祖文》等,也都能做到因事抒情,不同于那些不重内容、片面追求形式美的“谀辞巧语”之作。此外,元稹还有一篇《祭礼部庾侍郎夫人文》,也是祭祀亲族中长辈的——祭奠其妻韦丛外祖母,通篇采用四字韵语,大量使用骈句,与前述数篇祭文相比,此文虽对祭奠对象及其家族极尽溢美之辞,却因作者缺乏真情实感使得作品艺术价值不高。
  《祭亡妻韦氏文》写于元和四年(809年)作者31岁时,是作者为当年七月卒于洛阳的妻子韦丛所作的祭文,也是元稹祭文中很富感染力的一篇。文章抛开祭文通常的开头范式,也没有开篇即显露丧妻的强烈悲痛之情,而是在篇初先表达对妻子下世的达观态度:在言明人必有一死,因而死并不值得悲伤的基础上,他说“死且不悲,则寿夭贵贱,缞麻哭泣,藐尔遗稚,蹙然鳏夫,皆死之末也,又何悲焉?”,提出作为死者遗留在世上的亲人,更无须悲伤的看法。虽说作者在这里竭力表现对妻子之死的超脱之情,但是读者很容易从文句中捕捉到作者聊以自慰的语气。接着,祭文以一系列整齐而精妙的排比句叙写韦氏在娘家二十年的安逸幸福生活,指出身为一个女子韦氏曾度过美好时光,进一步强调“死且不悲”的观点。然而,从“逮归予我”句,作者开始不惜笔墨述写韦丛嫁给自己之后经历的贫贱生活以及她对当时身处落拓的作者的不断安慰和鼓励,对比之下,作者今日虽处显贵却无法与亡妻分享的悲伤憾恨之情就可想而知了。自此,作者先前所谓“死且不悲”的态度背后痛失贤妻、肝肠欲断的深沉悲哀之情才浮出水面。
  《祭翰林白学士太夫人文》是元和六年(811年)七月元稹为挚友白居易亡母写的祭文。元白两人少年初识,即定死生之契,结为至交。元稹一生虽曾官至尊显,但其官宦生涯并不坦易,登科以来,就未曾少遭贬谪。贬谪生活中,是妻子的鼓励更是好友白居易的慰勉(因其妻逝世较早)让他一次次走出困境。因此,当对待自已犹如亲生的白氏太夫人亡逝时,元稹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痛之情,借这篇祭文回顾与白相识相知的交往始末以及在人生最无助绝望时白居易特别是白氏太夫人对自己不计回报、细致入微的关心与援助。当然,文中也有对白氏太夫人禀性仁厚、教子有方的赞美并由此生发出对白氏太夫人亡逝的无限痛悼之情。就句法而言,这篇祭文虽然以骈为主,但是由于其文之撰写出于作者真情,元稹行文中又往往因抒情需要偶杂散句,故而,此文也以其情之至真至切感人至深。
  元稹还有一篇祭同辈友人的《祭亡友文》,虽然其文或寓真情,但也是通篇以四字韵语为主,偶有六言骈句或五言对句,在艺术上并无明显创新之处,总体成就不高。
  祭山川鬼神的祝文方面,元稹有《祭淮渎文》、《告畬三阳神文》等六篇。中国古人相信万物有灵,对山川天地之神灵极为敬畏,因此,通过为祭祀这些神灵而作的祭文,表现向神灵祈福。《祭淮渎文》是元和九年(814年)元稹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兼充申、光、蔡等州招讨使严绶从事时代严绶撰的祭文。据《唐会要》卷四七《封诸岳渎》记载:“(天宝)六载正月十二日敕文:四渎五岳,虽差秩序,兴云播润,盖同利物,崇号所及,赐命宜均,其五岳既已封王,四渎当升公位,递从加等,以答灵心。……淮渎封为长源公。仍令所司择日,奏使告祭。”可知,唐自玄宗封淮河等四水之神开始,确定对淮河等诸神灵的常规性告祭。不过,《祭淮渎文》并非单纯的常规告祭。当时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卒,其子吴元济自总兵柄,焚劫舞阳等地,淮西乱起。严绶奉命讨伐,故出兵前着元稹代撰告淮河之神灵的祭文,祈求神灵赐福,出征顺利,元凶得锄,变乱平定。
  《告畬三阳神文》、《报三阳神文》、《告畬竹山神文》写于通州任上。《告畬三阳神文》是元稹在对通州“饥馑因仍,盗贼仓卒。闾落焚燔,城市剽拂。人民遂空,万不存一”的疲敝现实整顿后初显成效时,写下了告畬三阳神的祭文。文章向神祈福的意思并不十分强烈,他说“非神敢烦,在我有术”,表现了一定的重天命更重人事的思想。《报三阳神文》表达对三阳神止雨降霁的感激,体现元稹的爱民思想。《祈雨九龙神文》是元稹为同州刺史时因当地久旱无雨向神灵祈雨所作的祈文。雨降之后,元稹又作《报雨九龙神文》表达“无忘龙德”之情。总之,元稹山川鬼神类祭文,全为因事之作,表现了元稹平息兵乱、重农厚民的儒家思想,宗教迷信色彩并不浓厚。
  
  二
  
  综观元稹哀祭文,无论祭山川鬼神,还是祭已故亲旧,有两方面特色比较突出:
  一方面,其哀祭文以抒情为主,大多数作品感情真挚。当然,哀祭文作为以哀悼死者、抒发悲痛悼念之情为主的一类文体,其抒情为主的特征应该是早有定论的。然而,和某些纯粹为祭而祭、缺乏真情流露的应制类祭文不同,这类祭文正如刘勰所言:“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元稹哀祭文虽存数不多,且大多篇幅短小、语言平实,但往往因为其感情的真诚给人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他在行文时注重联系被祭者与自己的关系,通过对不同事实或详或略的叙述,表达对不同祭奠对象的不同情感,其文中有对祖辈“盛德大业”的思慕、对父母“备极劳苦,躬亲养育”而不及回报的遗恨、对朋友之间相知相契的回顾、对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追忆,真正能做到因事写情、因情为文。故而,感情真挚是其哀祭文比较明显的特色之一。
  另一方面,其哀祭文能根据表情达意的需要,或骈或散,句式灵活。哀祭文一般在语言上具有鲜明特色,最初以四字韵语为多,后来也可以不押韵、用散文或骈体写成。《文体明辨序说》中说:“其辞有散文,有韵语,有俪语;而韵语之中,又有散文、四言、六言、杂言、骚体、俪体之不同。”元稹哀祭文也是有散文、有骈句、有韵句、又有时几乎通篇不押韵。如其《祭亡友文》就主要是以四字韵语为主,间杂散句。而其《祭亡妻韦氏文》虽偶有骈句,但主要以散体写成,且不押韵。可见元稹哀祭文在是否用韵、何时用骈或散句方面,并没有形成明确规定,而是根据行文需要,灵活选用不同句式,以期更好地抒发感情。
  综而言之,元稹哀祭文多句式灵活、骈散随意且感情真挚。感情真挚反映了元稹创作一向不虚为文的追求,这对扫荡浮靡文风不无促进作用。句式灵活、骈散随意则显示了元稹散文创作对当时僵化的骈四俪六文章格局的突破,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响应了追求散体单行行文体制的古文运动。
  
  注释:
  [1][清]吴曾祺:《涵芬楼文谈》,北京:商务印书馆,1917年版,第45-46页。
  [2]吴讷,徐师曾著:《文章辨体序说·文体明辨序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54页。
  参考文献:
  [1]元稹.元稹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王拾遗.元稹论稿[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4.
  [3]吴讷,徐师曾著.文章辨体序说·文体明辨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4]郭预衡.中国散文简史[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5][清]吴曾祺.涵芬楼文谈[M].北京:商务印书馆,1917.
  
   (陈丽娟 蚌埠 安徽财经大学中文系 23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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