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ID: 149624

[ 李金荣 文选 ]   

曹七巧畸形人格的“力比多”分析

◇ 李金荣

  摘 要: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理论指出,“力比多”不但是性冲动的力量,也是人格发展的源动力。张爱玲小说《金锁记》中的女主人公曹七巧不合常理的对待自己和家人的畸形性格的形成,都可以通过对“力比多”的分析得出答案,是性本能受到极度压抑而得不到宣泄和升华才导致了她人格的变异和人性的失落。
  关键词:张爱玲 《金锁记》 曹七巧 精神分析 畸形人格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理论指出,当人的“心灵”的第一层次“本我”,即人的本能的原始欲望、潜意识受到压抑后便会转移为性能量,称为libido(力比多),不但性冲动的现实力量源于此,人格发展的动力也源于此。按照这一理论,张爱玲《金锁记》中女主人公曹七巧的畸形人格的形成便可被作出合理的解释:性本能在人格发展过程中具有决定性作用,人的心理、行动乃至人性中的潜在成分、人性的失落和变异都来自它的力量。当性本能受到长期的或强烈的压抑而无法正常宣泄或得不到升华时,就会出现一种病态的心理,冲破社会的道德规范表现出来,被传统社会称为畸形人格。
  曹七巧一切不合常理的举止都可用“力比多”作出分析。七巧原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儿,未嫁时也有对爱情和婚姻最朴素的愿望——嫁给肉店的朝禄或她哥哥结拜兄弟中的一个,“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但她嫁给了高门大户的姜家做媳妇,丈夫是残废人,畸形的婚姻、卑微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剥夺了她作为一个正常女人的权利,特别是使七巧的性欲受到痛苦的压抑,在这个注重礼教的大家庭里有时只能通过无聊的闲谈,以猥琐的语言、揶揄的取笑求得宣泄和满足。所以丫头小双说她“当着姑娘们的面,一点忌讳也没有。……(姑娘们)饶是不懂,还臊得没处躲!”七巧对新婚的兰仙揶揄说:“连我们都嫌人多,像你们没满月的自然更嫌人多了!”玳珍听了都“先红了脸”。此外,七巧还催着季泽仓促完婚,劝老太太早点嫁掉云泽,说女大不中留……这都是七巧无意识的性意识的流露。然而,口头上的宣泄只是一时的快慰,为了找寻更大的满足,七巧不惜跨越道德的界限,偷偷地爱着她的小叔子姜季泽,一个“生得天圆地方”,有着“湿湿的眉毛,水汪汪的黑眼睛”的健康男人,主动与他调情。张爱玲通过七巧和季泽的一次相逢,将七巧欲火焚烧的心理刻画的淋漓尽致:“七巧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两手扶着桌子,垂着眼皮,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用尖细的声音逼出两句话道:‘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只搭着他的椅子的一角,她将手贴在他腿上……‘你没挨着他的肉,你不知道没病的身子是多好的……多好的……’”这是七巧情欲的赤裸裸的表现。然而,季泽也轻佻地笑,也俯下腰去捏她的脚,“心里也动了一动”,却苛守自己的原则:“玩尽管玩,他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里人,一时的兴致过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开,成天在面前,是个累赘。……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要冒这个险?”当自己以人格尊严向一个男人企求情欲却得不到回应时,“她顺着椅子溜下去,蹲在地上,脸枕着袖子,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发髻上插的风凉针,针头上的一粒钻石的光,闪闪掣动着。发髻的心子里扎着一小截粉红丝线,反映在金刚钻微红的光焰里。她的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了下去。她不像在哭,简直像在翻肠搅胃地呕吐。” 季泽“一撩袍子,钻到老太太屋里去了”,“七巧捏着一片锋利的胡桃壳,在红毡条上狠命刮着,左一刮,右一刮,看看那毡子起了毛,就要破了。”这一细节传神地表达了七巧既无法从季泽那里得到性满足,又要遭受道德的谴责和家人亲戚的鄙视时内心的仇恨,她只是想借情欲来证明自己不是“跟了个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日子”。
  “当‘文明的’性道德占压倒优势的时候,个人生命的健康发展与活动就可能受到损害。而这种牺牲个人、伤害个人以照顾文明的倾向一旦超出了某一界限,必将反转过来,有害于原来的目的。”[1]P259严重的性压抑使七巧逐渐变成了一个变态性心理者,她暴躁不堪,“疯疯傻傻”,失魂落魄,一种歇斯底里、企图毁灭一切的报复心理就在她身上膨胀起来,造成了她后期对子女的报复和毁灭。
  丈夫死后,分了家,季泽也从眼前消失了,长白成了家中唯一的男子。儿子是七巧在姜家忍辱含垢的见证,只有在长白面前七巧才具有人的威严,才可以得到尊敬和服从,所以她要绝对占有和控制他。“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对于从未享受过婚姻幸福的七巧来说,儿子的婚姻简直是对她畸形婚姻的嘲笑,而这嘲笑随着儿媳的进门将每天都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对儿子,七巧有的是一种“母亲+恋人”的情感,当这种情感遭到血缘关系的束缚时,七巧变得乖戾不经,对儿媳对儿子的占有由嫉妒而至憎恨:新婚之日就说:“当着姑娘们,我也不便多说——但愿咱们白哥儿这条命别送在她手里”,让“人丛里的新娘子的平板的脸与胸震了一震”;三朝过后又对人说:“你别瞧咱们新少奶奶老实呀——一见了白哥儿,她就得去上马桶!真的!你信不信?”急得芝寿只待寻死;她让长白整夜为她烧烟不许回房,又再三盘问儿子的内闱隐私细节并在人前加以渲染,闹得“丈夫不像个丈夫,婆婆不像个婆婆”,终于把芝寿折磨致死,扶了正的绢姑娘也“不上一年就吞了生鸦片自杀了”,使“长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里走走。”
  对待女儿长安,七巧采用的是异曲同工的手段。她一边向女儿灌输“男人是碰不得的”,一边一步步剥夺女儿正常恋爱的权利。长安近30岁了还没有出嫁,好不容易遇到了喜欢她的童世舫,才开始了对爱的追求。看到长安即将得到的幸福,七巧又想起了自己追求不到的幸福和痛苦的情欲的煎熬,“长安带了点星光下的乱梦回家来,人变得异常沉默了,时时微笑着。七巧见了,不由得有气,便冷言冷语道:‘这些年来,多多怠慢了姑娘,不怪姑娘难得开个笑脸。这下子跳出了姜家的门,趁了心愿了,再快活些,可也别这么摆在脸上呀——叫人寒心!’。”这时的七巧身上没有母亲的关爱,只有嫉妒和报复,她总是用自己不幸的婚姻来猜疑长安的婚姻,她要让身边的人和她一样远离幸福。当童家托了兰仙来议定婚期时,“七巧破口骂道:‘不害臊!你是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是怎么着?火烧眉毛,等不及的要过门!嫁妆也不要了——你情愿,人家倒许不情愿呢?你就拿准了他是图你的人?你好不自量,你有哪一点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别自骗自了!姓童的还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门第!别瞧你们家轰轰烈烈,公侯将相的,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早就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人呢,一代坏似一代,眼里哪儿还有天地君亲?少爷们是什么都不懂,小姐们就知道霸钱要男人——猪狗都不如!我娘家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跟姜家结了亲,坑了我一世,我待要告诉那姓童的趁早别像我似的上了当!’”当七巧的无理阻挠逼迫长安放弃了这段婚姻后,新派的童世舫仍然把长安像朋友一样对待,可这最后的一点机会七巧也不允许长安拥有,她设宴款待童世舫,编造长安的坏话,彻底打消了童世舫的希望,彻底扼杀了长安的幸福。七巧自己没有得到的婚姻个性的满足,她也不允许她的儿女们得到。“毫无疑问……在残忍和性本能之间有某种密切的联系……在力比多里有一种攻击性因素。” [2]P159
  张爱玲对曹七巧的畸形人格的表现,不仅通过故事情节的建构,更通过意象的使用起到了对七巧变态性心理的表达。在《金锁记》前半部分第三个场面中,七巧盘查知底,于是怀着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掷团扇打翻了玻璃杯,赶走了季泽,这时:“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此种意象,同七巧当时又气、又恨、又爱、又悔、又急噪、又空虚的心境是何等吻合。而接着,苏醒的爱情推动七巧“扶着头站着,倏地掉转身来上楼去,提着裙子,性急慌忙,跌跌绊绊,不住地撞到那阴暗的绿粉墙上,佛青袄子上沾了大块的淡色的灰。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看到“季泽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长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这意象,出自七巧对情人的注视,把七巧当时的难以启齿的性心理表达的淋漓尽致,却又那么含蓄。“爱和恨这两者是命定同时连在一起的。” [3]P256
  “每个人都有情欲,悲剧的因素不仅存在于外界的威胁,更在于人的本性之中,因此悲剧不是人们可能会遇到的偶然,而是人人必将面临的必然。情欲与生命相始终,悲剧因此无休止,不断袭来,一步一步将引入更加悲惨的境地”。[4]P175强烈的情欲被压抑、被扼杀,“力比多”变成了曹七巧人格塑造的主要动力,成了她畸形人格的归因。
  
  注释: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腾守克译:《文明的性道德与现代人的不安》,《性爱与文明》,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2][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学三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标准版心理学著作全集,第7卷,伦敦版,1953-1966。
  [3][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女性性欲》,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选,第5卷,伦敦版,1957年。
  [4]余斌:《张爱玲传》,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5年版。
  
  (李金荣 济南 山东广播电视大学 250014)

曹七巧畸形人格的“力比多”分析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