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化县的西北角有一朝晖村,又名温山市,这个市在中国地图上暂时没有标记。但那里的吊脚楼、牛屎街、朝晖学院、吴家渡口、乌龟洞、油溪河、春耕井已成特色景点,虽比不上湘西凤凰城,它民风古朴,自然风光怡人,在梅山确有它的一席天地。
说起温山市有它传奇的故事。五十年代这里有一位帅哥到福建当兵,由于人长得帅,而且很聪明,两年后当上了某汽车连的班长。那个时代,司机是让人敬佩的,福州城里不知有多少漂亮的姑娘都想巴结开车的兵哥哥。第三年温山村这帅兵哥被一位福州城里的姑娘缠上了,要嫁给他,兵哥很高兴地答应了。姑娘问兵哥家在哪里,兵哥思考了一下说:“湖南的温山市。”姑娘想,福州市,温山市都是城市,兵哥又是司机,嫁给他一定会过上幸福日子。
四年后兵哥复原了,这位福州姑娘跟着回湖南,从福州到长沙坐火车,从长沙到新化坐汽车,房子越来越矮小,路也越来越高低不平。在新化县城姑娘问兵哥:“这里离温山市还有多远?”兵哥说:“近了,这是市区的一个小镇,我们走几十里山路就到了,如果坐汽车还要两天。”姑娘听了很高兴,说:“我们走山路,快点回家。”
走走停停,一十里,二十里,三十里……崇山峻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雾之中,被太阳遗弃的群山,像一个个满腹委屈的巨人,阴森森地耸立在云端,深山人烟稀少,姑娘心慌了。问:“到温山市还有多远?”回答说:“快了,你看前面有一座高山,山中间飘着白云,上面有西竹庵大寺院,寺院里有观音、圣帝等,有九百九十个和尚,那是湖南著名的佛教胜地,山间西边是温山市。”姑娘半信半疑,走了近十里林荫路,山间鸟语花香,溪水清澈见底,鱼、蟹在水底时隐时现。蜜蜂、蝴蝶自由自在飞舞,隅尔看到竹篱茅舍人家。姑娘见到此景,情不自禁地说:“真美啊!这不是世外桃源吗?”这时,兵哥对着峡谷兴奋地放开喉咙大声呼喊起来:“回来了。”山谷回音,回来了……转一个湾,兵哥微笑着说:“你看,竹林深处有一吊脚楼,那就是我的家,西边石板路上有牛群走动的地方就是牛屎大街,温山市到了,它正在建设中,一百年之后,这里就是温山市。”姑娘一看,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与四周环境也调和,既然来了,就应该去领略一下温山市的风光。
温山山清水秀,人民勤劳、朴素、热情,让姑娘很欣慰,但六十年代初,这里生活很苦,村民没饭吃,杂粮粥无保障,挨饿的日子多,姑娘一天一天瘦下去,没有办法,好心的兵哥把复原费给了那痴情的福州姑娘,打发她回家了。自此,“温山市”传遍数百里,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从那时起已在温山人民心中播下了建设一个温山市的种子,蕴育了温山市的梦。
我是温山市“朝晖学院”的创始人。七十年代我高中毕业,在芙蓉峰村的“光辉小学”当民办教师。那个时代,民办教师属生产队管,大队领导,公社革委安排,半天教书半天回生产队劳动,报酬是记工分,国家每月补助5元办公费,要交生产队3元记工分,自己留2元买煤油备课、批改作业。那时我有朝气,高中毕业了,学了几套花架子拳,能写诗和文章,看了《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英雄传》,正处十八、九岁年华,胆子大,有理想,确想干一番事业,底气很足。公社干部下令割资本主义尾巴,要把房前屋后的南瓜、苦瓜藤扯了,害得百姓没菜吃,我说他们是胡闹,是愚蠢。不准村民养猪、养羊,我说他们是混帐,瞎指挥。社员开点荒插几蔸红薯也要批斗,我说他们是冷血动物,不关心劳动人民生活。总之,我经常与大队、公社干部唱对台戏。要么和铁哥们围着公社干部说理,谈人民当家作主。我这种“烂仔”人物,他们斗不了,批不成。只好采取一种软禁的方法,公社革委决定把我从光辉小学调到温山的朝晖小学任教。那里离公社有十余里,没有通公路,没有通电,十分偏僻,走出来至少要两个小时。这一招的确有作用,大山成了屏障,小溪设下了一道道封锁线。温山的三百多名父老成了我的新朋友,六十多名学生成了我传播文明的对象。
七十年代末,扫文盲办夜校很红火,公社设立了三教专干,有专人管成人扫盲工作。温山地处偏僻的大山深处,百分之八十的社员是文盲。一所有80余社员的农民夜校在朝晖小学诞生了。我是农民夜校校长兼老师,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给那些十四至三十岁的小伙子、姑娘、哥、嫂们上课,教千字文,读天地玄黄。白天他们劳动,晚上来夜校读书习字,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风味很浓。一次,在课堂上我说:“我们这所学校教的是大学生,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三十岁,半耕半读,兵哥给这里起名为温山市,温山市需要人才去建设,要培养人才不能没有大学,我建议把朝晖小学改名为‘朝晖学院’,我们晚上扫盲是大学的开始。”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大家一齐叫好。第二天,朝晖小学的东墙上写着“朝晖学院”四个大字。它是扫盲班的招牌,有追求科学的幻想,有振兴温山的心声,有对脱穷的憧憬。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山民的心。
朝晖小学虽然很小,却留下了许多难忘的故事。
温山的村民是勤劳的,力气的大小是他们称能的资本。傍晚生产队收工了,小伙子会到学校操坪上比手劲。一个50多斤重的打米机滚盘谁举起的次数最多谁就是高手。一根木棒两人比抵手劲,进进退退,战几个回合,加油声,喝彩声在校园里回荡。我是他们的老师,为了不让师傅在徒弟面前丢脸,我经常练抵力,清早起来,把木棍顶在屋板上,要连续抵半个多小时,我的手臂加粗,力气也不断增大。
朝晖小学是少男少女的乐土。八十年代初这里的姑娘不穿高跟鞋,她们的工作鞋一般是用板车轮胎或汽车轮胎做的,越厚越好,到山上什么刺都刺不穿才是上等鞋。那个时代这里很封闭,小伙子不会唱情歌,姑娘十七、八岁没戴奶罩,圆圆的波露出来很平常,让小伙子看见了也不害羞。有情趣的是,他们成群结队的挑水回来,把水桶放在操坪西端的松树坪里,男女间追逐打闹一番,小伙子把姑娘放倒在地上抓住奶头,拍着屁股,嘴里喊加膘,加膘,这很正常。四个小伙子抓住姑娘手脚“筛糠”这成为一种游戏。喜欢谁一定要媒人上门说了才算。两个人要结婚了还不敢拉手,结婚那天小伙子不敢进洞房。第二天姑娘回娘家走在路上与小伙子相隔很远,见了亲戚脸红得像红富士苹果,说话也不敢高声,他们的婚姻是纯正的,没有浪漫色彩。
在朝晖小学教书,下午我很逍遥。小学生回家了,夜校学员参加集体生产去了,我自由自在。没有女朋友,但也憧憬未来的夫妻生活,有时坐在石头上用唢呐吹一吹《九九艳阳天》抒发一下感情。有时用二胡拉一拉《赛马》表达一下心境。山上有蘑菇了就去捡蘑菇,有笋了就去扯笋,迷人的春天慷慨散布着芳香的气息,带来了生活的欢乐和幸福,杜鹃隐藏在枝头,用它那圆润、甜蜜、动人心弦的呜啭来唤醒人们的希望。那小竹笋,破土而出,嫩嫩的,肥肥的,满山都有,似少女初发的乳峰,点缀着这丰满的世界。
最有趣的是到油溪河去炸鱼,提四、五斤炸药,驾着小船顺江南下,群山披金甲,阳光在水面上跳跃,那激荡的,跳跃的光辉,投向两崖陡立的峭壁,峡谷的波光荡漾。我一路欣赏美景,看到水深地方就点炮,为了安全,导火索留得比较长,往深水处一丢,丈高的水柱冒起,响声震动山谷,一炮下去连一个鱼影都没见到,但一点也不埋怨自己运气差。把船停在岸边,到田里去捉泥鳅,要么碰上我那些夜校的的学员,他们争先恐后来帮老师改善生活,鱼呀,泥鳅呀,黄鳝呀捉一半桶,让我一个星期都吃不完。驾着小船回家,背点唐诗,什么“天门中断楚江开……”好兴致啊。
在那里,白天比较开心,晚上就非常孤寂和忧愁。学校有三位老师,到了晚上他们都回家了,一个人守校,晚上老鼠的打闹,猫头鹰的悲鸣,乌鸦的惨叫,加上夜间、呜呜、嘘嘘、嘶嘶风声,又夹着宏放无比的一声声的哗……虽然这样,却更见得夜的寂静,似乎凡是动的东西都僵伏了,弄得我久久不能入睡。学校是破旧的板房,要么有蜈蚣,蛇爬到房子里来,壁虎经常在玻璃窗上吃蚊子,我很担心被蛇咬,如果蛇咬伤去公社卫生院要走十多里,抢救不及时会一命呜呼。夜深人静时,只好点灯练毛笔字,写马致远的《秋思》,写上千遍,在逆境中,我爱上了书法。
85年我考上了湖南教育学院,离开了温山,离开了我那些小学生和大学生。二十余年,我没有去过那里。一是因为我背叛了他们,我走了之后夜校停办了,小学也撤了。二是无法报答他们对我的关爱,有几位称哥哥的已离开了人世,人去楼空,几多心酸,几多悔恨。那老旱烟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那干黄的田鱼我忘不了。
岁月蹉跎,温山那称牛屎街的已硬化成水泥公路,吊脚楼全部拆除,整齐的瓷板房一栋栋建在公路两边,行人道上栽着樟树,空气中飘着香气。那百米天坑春耕井引水成功,家家饮用自来水。彩电、冰箱、摩托入农家,有南村北村两个居民区,村里办起了木材加工厂,农产品加工厂,养殖场很有规模。吴家下渡口大桥飞架东西,天堑变通途。油溪河成了漂流景区。姑娘不穿汽车轮胎做的鞋子了,小伙子在广东深圳把四川、云南、广东姑娘带回家,能安家落户了。
朝晖小学没有拆除,它完整的保留下来,那屋上的“朝晖学院”四字非常清晰。风风雨雨,春华秋实,那“天地玄黄”的读书声恍惚在“朝晖学院”上空回荡,落日的余辉透过“朝晖学院”西边林梢射到操坪上,凝带的紫气裹着满天落霞,在它周围形成一种奇异的、粉红的光彩。
刘协庭,湖南省新化县第十二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