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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齐齐 文选 ]   

论戴望舒诗歌中的意象

◇ 殷齐齐

  摘 要:意象是诗的基本元件。每位有造诣的诗人,必有其与众不同的意象群落。本文介绍了戴望舒对意象的选择、分类与组合,试图以此为切入点来展现诗人的艺术个性。
  关键词:戴望舒 诗歌 意象
  
  纵观中国诗歌史,每一位有独创性的诗人都有他自己的意象,在意象里凝聚着诗人对生活的独特感受与认识,凝聚着诗人独特的思想与情感。中国诗歌中的意象,从《诗经》中已见端倪,晚唐时期已被普遍采用。到了20世纪30年代,文坛上涌现了一批“现代派”诗人,他们从中西诗歌发展的交汇点上执著于艺术美的探求。在纵向传承上,他们创造性地融会中国古典诗歌和新诗的优良传统,不仅竭力“排除直叫干喊”的倾向,也力避由于“模拟西洋象征派诗的皮毛”和“依恋词里边的狭窄的境界”而产生的“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的毛病,[1]努力在经验的升华和情感的净化中完成诗歌意象的创造。在横向借鉴上,他们接受叶芝、T.S.艾略特、里尔克等现代派诗人的一些艺术原则,来构建诗的富有质感的意象。戴望舒是现代派的主将,其诗歌创作有着一套完整而系统的意象群落。本文将从戴望舒对诗歌意象的选择、分类、组合等方面来分析诗人的艺术个性。
  
  一、意象的选择
  
  戴望舒诗歌中意象采撷得亲切自然,其中古典意象的采用直接体现了其诗与古典文学传统之间深厚的渊源关系。戴望舒在《诗论零札》中提到:“不必一定拿新的事物来做题材(我不反对拿新的事物来做题材),旧的事物也能找到新的诗情”;“旧的古典的应用是无法反对的,在它给予我们一个新情绪的时候”。[2]可见戴望舒注重的是“诗情”的表达,只要是能表达新情绪的形式他都愿意采用。
  《雨巷》是诗人的代表作,诗歌本身并没有多少写实的环境描摹,也没有多少浪漫的感情直露,只有“雨巷”、“我”、“丁香”、“姑娘”几个意象的呈现。“雨”在中国古典诗词中频繁出现,从《诗经》“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开始了。而“丁香”直接从唐诗宋词中拈来,带有浓浓的古典韵味。“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李商隐《代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李璟《浣溪沙》);“愁肠岂异丁香结?因离别,故国音书绝”(李珣《河传》) ……丁香意象牵动着愁情,牵动着传统文化的血脉。
  《寂寞》中的意象“园中野草”明显沿袭了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以及古典诗词中的“春草”意象,尤其与汉乐府“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饮马长城窟行》),白居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赋得古原草送别》)最为贴近。“春草”本含人生枯荣、飘泊悲凉和离愁别苦之意,戴望舒以此为契机,把自己的思想情感、生活体验溶进去,将“野草”意象铺展开来,更具审美意味。“园中野草渐离离,/托根于我旧时的脚印,/给他们披青春的彩衣:星下的盘桓从兹消隐。”(《寂寞》)这是对“萋萋春草”和“游不归”的具象化展现,是对古典意象的延伸和扩展。
  西方象征派、现代派产生后,在诗歌意象选择方面的一个重大变革就是放弃浪漫主义的庄严与神圣,使人们日常生活中琐碎的事物进入抒情的领域。戴望舒显然受其影响,注意调整自己审美视角,在日常生活中寻觅抒情意象,努力在细微的琐屑事物中发现诗。他在《诗论零札》中表明自己的观点“竹头木屑,牛溲马勃,运用得法,可成为诗”。它们“和罗绮锦绣,贝玉金珠,其价值是同等的”。[3]《我底记忆》就采用了众多日常生活中琐碎事物的意象,如“烟卷”、“笔杆”、“粉盒”、“木莓”、“酒瓶”、“花片”等,把“记忆”最大限度地具象化了,表面看上去平淡,实际均有其生活情感色彩的内涵。后来诗作中出现的深闭而荒芜的“园子”(《深闭的园子》),相对而视的一盏“灯”(《灯》),寒风中垂死的秋蝇(《秋蝇》),都能在日常平淡而琐屑的事物中开掘出令人深思凝想的诗意。
  
  二、意象的分类
  
  戴望舒运用的意象繁多,其中最为典型的是人物意象,基本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一)寻梦者意象
  中华民族优秀的知识分子自19世纪末被西方列强侵略的炮声惊醒之后,就痛苦地思索着探求民族觉醒与民族解放的道路。他们在一次次理想的幻灭中寻求中华民族新生的希望。几代人的希望与失望,织成了一个充满着痛苦的广大而美丽的梦,这种寻梦意识浸染了一代又一代觉醒者的心。社会发展到20世纪30年代,短暂的光明的希望突然被更大的黑暗血腥压迫所取代,一些觉醒的诗人身上的寻梦者意识又在沉重的氛围中崛起了。
  戴望舒的《雨巷》唱出了一个寻梦者在寻求的道路上,对于美丽的梦得而复失的无限怅惘感。那雨中丁香一般芬芳的姑娘,本身就是一个美丽而无法捕捉、终将要失去的梦的象征。他的《古神祠前》、《对于天的怀乡病》、《乐园鸟》、《我的素描》等诗,在低回感伤的律动中,徘徊着一个寻梦者的倔强的灵魂,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寻梦者追求与幻灭的矛盾心态。
  如果说《雨巷》、《乐园鸟》还是诗人着意构建的一个象征性意象,那么《寻梦者》这一群体精神的塑造,就带有更为直接的暗示的特征。诗真切地表现了处于传统重负与现实内涵夹击中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境,即传达了大时代里个人命运的忧伤,同时几乎概括了一个世纪中华民族奋斗者的心灵历史。全诗采用的意象:能开出“娇妍的花”的美丽梦与“金色的贝”吐出的“桃色的珠”,诗人在它身上寄寓了人生追求的一切美好的东西。“攀九年的冰山”、“航九年的旱海”隐喻了人生历程中的种种艰苦与磨难。“寻梦者”在实现自己最美好的宿愿的时候,已是“鬓发斑斑”、“眼睛朦胧”了,道出了任何一个寻梦者所必须付出的巨大代价。中华民族多少年来的觉醒的寻梦者们顽强而执著的精神,在这首诗中得到了十分完美的体现。
  (二)单恋者意象
  戴望舒一度醉心于歌吟青春病式的感伤,构成一种浓厚的忧郁色彩。忧郁的单恋者是诗人笔下常见的意象。诗人希冀着自己能弹奏出爱的乐章,然而那积满心胸的爱却没有人来承受。戴望舒在《单恋者》中宣称自己是“单恋者”,“但是我不知道是恋着谁”,找不到目标和归宿,于是“踯躅”于“暗黑的街头”,这正是发自诗人内心深处的诗音,是他对现实感到迷茫的体现。
  戴望舒年青时曾对政治和爱情作出苦苦的追求,但其结果却是双重的失望。这使他的作品充满虚无的色彩。诗人真情一片,希望得到姑娘“那火一样的,十八岁的心”,他深情培育的“小小的青色的花”,终于枯萎了(《路上的小语》)。无论是在“幽暗的树林里”(《林下的小语》)、“充满过清朗的笑声”的房间里(《独自的时候》),还是在傍晚的“菩提树下”(《到我这里来》),这昔日留有爱情印记的时光的地方,如今只有“这沉哀,绛色的沉哀”(《林下的小语》)。在他的诗中,姑娘的意象、“天青色的爱情”(《路上的小语》)往往寄寓着诗人的理想,而忧郁的“单恋者”的意象往往是诗人自己。他的诗常常表现出“单恋者”追求理想命运的徒劳,又为没有希望的理想付出全部的希望与真情而忧郁。
  (三)女性意象
  在戴望舒的作品中,除了寻梦者、单恋者等诗人自己的自喻性意象外,还有一类是女性意象。女性在许多情况下,不是作为描述对象出现,而是属于象征性意象。在中国诗史上,女子大多并非实指,有时以男女关系比喻君臣关系,以众女妒美比喻群小嫉贤,而戴望舒笔下的女性意象包含着更为普遍的社会人生意义,隐喻着诗人所追寻的社会理想和人生价值。以《雨巷》为例,那个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的姑娘正是诗人美好理想的象征。而路上姑娘、林下姑娘、百合子、八重子、梦都子、单恋女、恋人、女孩……这些意象都呈现出戴望舒对爱情的渴望与追忆,留有个人感情生活的痕迹,同时也反映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一部分知识青年受挫折后普遍的幻灭及由幻灭感而来的绝望感和莫名的怅惘。
  
  三、意象的组合
  
  戴望舒认为“诗的存在在于它的组织”[4]。他善于灵活多变地组织意象,依据情感运动的不同特征而采取多种方式,为中国新诗搭建了精致的艺术楼台。
  其一,流动式意象组合。它以某一意象作为全诗的主体意象,以此带动其它意象,开拓诗意,创造诗美。如《流水》一诗,主体意象流水作为“水流的集体”的象征,它穿过暗黑的丛林,挟带着被践弃的花草,冲过顽石,泻过草地,一同向大海奔去。全诗主体意象随着诗情的翻腾波涌,显示出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古神祠前》一诗主体意象是我的“思量”,开始比做一只水蜘蛛,接着变为生出翼翅的“蝴蝶”,后又化作一只“云雀”,最后忽而幻化成一只翱翔于青天的鹏鸟,意象随着诗人的潜意识流动,暗示生命缥缈不定、无从捉摸,表现诗人蛰伏在心底的怅惘、怨思越来越广。
  其二,轴心式意象组合。它以一个意象为轴心,围绕轴心意象形成意象群,其它意象处于次要地位,共同呈现轴心意象的多种内涵。《我底记忆》的轴心就是“记忆”。戴望舒将“记忆”比拟为“我最好的友人”,赋予其有生命的形态。在描述中呈现“记忆”的特征,衍生出“记忆”意象群。它处处存在(烟卷上、笔杆上、粉盒上、木莓上、酒瓶上、诗稿上、花片上);它亲切(密切拜访);它温馨(讲古老的故事,唱和谐的曲子)。所有意象都围绕“记忆”组织描述其特征,构成了完美的记忆意象系列。《我的素描》、《单恋者》、《夜行者》、《乐园鸟》以“我”或虚拟角色为轴心,呈现“自我”的特征。
  其三,并列式意象组合。其中每个意象都是相对独立的,以并列的方式组合在一起,串联起意象的是情感,情感统领各个意象,使它们构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在《印象》中有五个意象:铃声、渔船、珍珠、残阳和呜咽。戴望舒用“寂寞”之情串起五个意象,无论是幽微的铃声飘落深谷,小小的渔船航进烟水,青色的珍珠堕到古井,还是颓唐的残阳敛去微笑,寂寞的呜咽徐徐消失,这都给人一个总体印象:美的东西正在流逝,引发起浓重的失落感和寂寞感。《三顶礼》中恋人的“发”、“眼”、“唇”三个意象并列,表现出“我”对恋人的怀念、沉醉和怨恨的多种爱情体验。
  综上所述,戴望舒所用意象繁多,这些意象幽邃而不失其真,空灵而并非不可捉摸。从中我们窥见了诗人“隐秘的灵魂”和孤独寂寥的真实情感,同时也看到了诗人艺术技巧运用的娴熟,这是研究诗人艺术个性的一面很好的镜子。
  
  注释:
  [1]冯至:《关于诗的几条随感与偶译》,转引自《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孙玉石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01页。
  [2]戴望舒:《诗论零札》,《戴望舒作品精编》,丽尼,郁苇编,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年版,第189页。
  [3][4]戴望舒:《诗论零札》,《戴望舒作品精编》,丽尼,郁苇编,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年版,第198页。
  
  (殷齐齐 徐州 江苏联合职业技术学院徐州机电分院基础部 22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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