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大师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一个著名的文学理论,张爱玲在她的小说《封锁》中有意尝试陌生化的叙述手法,让一对在凡俗生活中不可能相识的男女在“封锁”状态下相识、相爱了。
关键词:张爱玲 《封锁》 陌生化
“也许我需要的是神,是一个宗教可以让我崇拜,让我信仰。”
——《风萧萧》
20世纪30年代徐訏的浪漫主义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体现在文本中即为对彼岸的向往和与神或者上帝之间的交流与对话。在西方基督教思想中,人之所以异于其他动物,就在于他不仅具有人的本性,而且具有神性。在《圣经》中上帝是按照自己的面目来创造人的,这一隐语说的就是人的心灵中神性的存在。这种神性就是人能够与上帝(人类生存的最高法则与终极理念)直接用心灵对话的依据。“正是在这种人性与神性的对话中,人在不断地创造自我和发现自我,对话的声音愈是强烈,在心灵深层潜伏中的那个深邃无比的人性黑洞中激起的回响也愈是诡秘难测。”18世纪西方的浪漫主义具有浓厚的宗教情怀。正如丹麦文学评论家勃兰兑斯在他的著作《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写到的:“一种混合着诗人心灵里变化多端的想象的轻快、洒脱、飘逸的幻想,在同一部作品中将近处和远方、今天和远古、真实存在和虚无飘渺结合在一起,合并了神和人、民间传说和深刻寓言,把它们塑造成为一个伟大的象征的整体”,构成了“真正浪漫的禀赋”。这里,可以看到浪漫主义文学与宗教、神性或神秘之间有着紧密的关系。然而20世纪遥远的东方,是不具备西方的基督教背景和神学教义的土壤的,而从精神生活与宗教关系来看,东西方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人类共同的旨趣,具体表现在徐訏身上,则融合为一种带有浓郁东方情调赋有诗意的心灵探求。正是因为徐訏小说的这一特征,杨春时在《现代性与中国文学思潮》中界定徐訏、无名氏所形成的浪漫派为诗性浪漫主义。而宗教和哲学的形而上思考成为他的诗性浪漫主义小说的特色。
徐訏的诗性浪漫主义在早期首先表现在与神或上帝之间的交流中对自我的找寻,其中自我的找寻中对自我中蕴藏的“神性”的找寻成为徐訏心灵深处最大的慰藉。正如他自己所说:
我说我遗失自己多年,也就是说我寻找自己已经多年我不但认不出什么是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否还存在,而我似乎永远在变动……我到底是什么呢?我既然不是什么,那么为什么又意识我的存在呢?
早在徐訏赴法留学的途中,经过地中海海峡时,他就创作了短篇小说《阿拉伯海的女神》。这部小说中徐訏面对夜的漆黑,大海的深邃,感到一切都那样的神秘,一切那样令人心驰神往。于是,徐訏感受到个体的渺小与宇宙的无限,一种对人类命运的幽思,对神性的渴望,对永生的迷恋,总总一涌而上,进而全部凝固在此时此地的一个狭小时空里,人神就开始了直接对话。小说中的巫女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位美丽的姑娘恰因上述苦闷而最后跳海自杀成神。耐人寻味的是,虽然在她跳海之后仍未获得圆满答案,可正是从那一刻起,她成了一位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自由女神。这里,对神或上帝的崇拜与追寻实则是对自我生命永恒之渴求,而肉体的生命在自我的寻找和灵魂的永生面前是微不足道的。而人怎样才能接近上帝,怎样才能崇拜上帝呢?在徐訏看来,接近上帝,崇拜上帝的唯一途径就是爱。正如《圣经》中所说,爱是我们取悦上帝的力量。于是,徐訏安排了阿拉伯少女面临这样一种痛苦的抉择:倘若她杀了自己的爱人,便有可能获得永生,可她却无法举起屠刀;而如果二人双双逃走结合,则又要因叛教失去永生。这里,爱与不得爱的冲突,现世与永生的对立,如烈焰般烧烤着少女的灵魂。爱情这一经久不衰的人生主题,到底有多少人理解了它深不可测的魅力啊?!阿拉伯少女经过剧烈的心灵搏斗,终于做出了令人惊佩的选择,她在杀死爱人的同时,也将锋利的刀刃刺进自己的躯体。徐訏在诠释一种神圣的力量:爱,它是一种理想的存在,是一种超乎两颗心灵的神。在徐訏看来,世俗的人类往往只看到爱的肉欲与快感,爱情是一种欲望的满足,于是世俗爱情的自我牺牲和奉献,常常是满足占有与被占有欲的要求,而很少体验到上帝在赋予人类爱时加于我们的神性。伟大的爱情在于人格和思想,而不在于爱情本身。在《阿拉伯海的女神》中,徐訏写到阿拉伯少女与自己的情人双双殉情,两人便获得了一起拥抱着去见万能之神的权利。徐訏通过这样一个想象的离奇浪漫的爱情故事追寻着人性中神性的一面,“爱情的凝集慢慢地形成为一种理想爱你个的存在,成为一种超乎两颗心灵的神,我们的爱情本身似乎就变成了宗教,一切人间的美丽愉快与幸福构成了上帝,是一种不可企及的理想笼罩了我与她的世界,那时候我的爱情已不是为一个残缺的人性存在,而是为一个永远丰富而美妙的理想而存在,这个存在就变成了永远普遍的存在。”在生的我与永生的我这一对矛盾中,世俗之爱是有限的,迷恋于浅薄的尘世之爱会失却了爱的真谛而失去自我。在徐訏看来,个体只有断战胜现世的欲念,才能在爱的献身与向往中接近上帝,并才能找到完善的自我,使灵魂在永生中得到安宁。这里爱上帝之心就是获得了永生的自我,人方能体验到真实的人生。于是徐訏在小说中这样写到:“有人在世上求真实的梦,我是在梦中求真实的人生。”如果说作者在追问“我是什么,我为什么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30年代的徐訏,将对上帝的爱作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其次,徐訏的诗性浪漫主义小说还体现在对谐和、圆融的境界的追寻与接近。这无疑受到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佛禅道精神的影响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在儒家来看,天是道德观念和原则的本原,人心中天赋地具有道德原则,这种天人合一乃是一种自然的,但不自觉的合一。但由于人类后天受到各种名利、欲望的蒙蔽,不能发现自己心中的道德原则。人类修行的目的,便是去除外界欲望的蒙蔽,“求其放心”,达到一种自觉地履行道德原则的境界,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周易·乾卦·象言》云:“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这里“大人”,是大人物,指统治者。在这里,天人合一中的“一”是道德。与天地合其德,说明天地是有道德的。禅宗提出“烦恼即菩提,凡夫即佛”,其意思是说人性本来就是佛性,只缘迷于世俗的观念、欲望而不自觉,一旦觉悟到这些观念、欲望都不是真实的,真如本性自然显现,也就达到最后成佛的境界。在道家那里,天是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庄子说:“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人本是合一的。但由于人制定了各种典章制度、道德规范,使人丧失了原来的自然本性,变得与自然不协调。人类修行的目的,便是“绝圣弃智”,打碎这些加于人身的藩篱,将人性解放出来,重新复归于自然,达到一种“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
如果说爱上帝是徐訏完满自我的修行,是接近上帝的途径,是自我存在的确定,那么追求一种天人合一的圆融境界则是通过对人性中世俗欲望的认识与摈弃而完成自我追求的提升与升华。徐訏在《彼岸》中这样写到:
爱上帝,怎是一个完全无缺的概念,这个概念是人世的终极……而我所谓更高的境界,爱已经失去了意义,代替那爱的是整个的谐和,人世融合在宇宙里面,爱者融合在被爱者里面,整个的谐和就是爱的融合;人与人之间没有分融,上帝与人世完全吻合。这就是整个的宇宙浑成一片境界,这就是自然也是上帝。
1948年创作的小说《幻觉》中,墨龙原是一个艺术家画家,描绘着自然的神秘与恬静。而就在这种神秘、恬静的画笔下地美出现了,她的出现成为了整幅画的灵魂。“她的存在,的确把这幅画点染出一种色彩,而这种凝思的态度,正是墨龙表现的这田园的灵魂”。墨龙极力地致力于将地美的美好与自然的谐和表达在永恒的艺术中。然而正当他如痴如狂陶醉于美的欣赏中时,肉欲破坏了他心灵的美感,他无法继续将地美美好的身体与自然的神秘恬静的融合之美表达出来。呈现在墨龙眼前的地美不再是一个审美观照对象,而是一个诱发肉欲的女子身体。墨龙的自我迷失,使得他丧失艺术家欣赏美的能力,地美似乎将他从艺术之美拉到了生活之中,而生活与他来说是艺术的羁绊,于是他断然离开了地美。这成为墨龙心灵中对美的追求的真正开始。而地美的死,像是一道光照让他看见了自己的虚伪,他削发遁入佛门。佛的世界为他开启了那扇宽敞的人生大门,爱情的真正美好,是在出家以后才体验到的。墨龙看日出的过程中体验着生命的过程——有爱有恨、有悔有痛,在日出的观赏、冥思中回到纯真、超越现世,正所谓“一念心清净,当下即净土”, 这种于心的自我观照中领会美与爱的意义,正是主人公孜孜以求的“空即是色”的境界。在佛性面前,实在的有限性与虚幻性暴露无遗,它如此短暂而微不足道,给予人的往往是官能上的刺激,只有佛能够拯救自我,把心灵从“实在的幻觉”引入“幻觉的真实”中,最终消除物与心的界限。
这种境界在《鸟语》中作了进一步的探索。《鸟语》中的芸千是一个十分灵性的女孩,她身上的灵气就是与自然的无隔膜,她本身就是属于自然的,而不属于世俗的社会。初见芸芊,她“瘦削的圆脸,肩上垂着两条辫子,花布的上衣,袖子卷着,灰色的裤子,脚上没有袜;……白细的裸露着的小腿,踏着玄色的布鞋,鞋面上已经沾湿了露水”,这是一个淳朴自然的少女形象,从这段描写中,我们似乎可以从芸千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乡间小草的气息。正是这种像生命之流的气息吸引了“我”,甚至“我”的病都是因为芸千的熏陶而康复起来。在上海的日子,离开乡村大自然,芸千完全失去了自我,“我笨,我不会读书,我不会管家,不会交际,不会做事,我不但不配爱你,我不配在这个世界做人”,这是芸千内心痛苦的呐喊之声。上海的世俗人生让这样一个清明剔透的女孩心头笼罩上了灰蒙蒙的阴影。于是“我”决计带芸千离开上海去杭州的宝觉庵。芸千一进宝觉庵就一直像整天同鸟儿在一起,她安详愉快,脸上是和平的微笑,眼中是神奇的光亮,这与上海时候的芸千判若两人。在宝觉庵,很少见客人的师太十分喜欢芸千,还教她《金刚经》,而自觉愚笨的她竟然能读懂深奥晦涩的经文,芸千在宝觉庵找到了自我,灵光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而“我”只能离去,因为“我”的尘世之气没有达到芸千那样的境界。正如他们当时抽到的签中写到的,“有因本无因,无因皆有因,世上衣锦客,莫进紫云洞”。“我”只是“世上衣锦客”,没有造化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而芸千跟佛很有缘,“悟道本是一朝事,得缘不愁万里遥,玉女无言心已净,宿慧光照六根空”。徐訏认识到了这种天人合一的圆融境界,但是他渴望不可及,只能徘徊在外而无法进入。
三毛称徐訏“绝对是个属灵的人”,“一向用灵魂生活、根本不是用肉体生活”。徐訏从对上帝的崇拜、对彼岸的向往转向对此岸的关怀、对现世的超脱,对人生的深幽与神秘进行着形而上的探索与找寻。诗性浪漫主义可以说概括了徐訏小说的显著特点。徐訏的创作一方面受到西方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现实主义等多种思潮的影响,同时有自觉地吸收传统文化,因而具有了一些新的特质。中国文化中对现实的关注与想象与西方的宗教文化中对上帝的渴求是不同的,中国的文人对于人生的体验都是落脚于现实的。西方的基督教提倡对上帝的信仰,提出“回到中世纪”的口号,以此对抗现代文明而在彼岸世界寻找精神家园。中国传统文化是天人合一、圣化的世俗世界。庄老逃避现实,只是对社会人生的避退,而没有彼岸世界的追求;佛教也没有离开此岸走向彼岸,而是以彼岸关照此岸,获得一种精神解脱。徐訏的小说文本中对人生的体验与感悟一方面更多的是对现实人生的关怀。正如他自己所说:“当人的世界不能了解的时候,我们暂且不去了解神的世界”,因为“最想逃避现实的思想与感情真实对现实最有反应的思想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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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亚容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