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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俐娟 文选 ]   

元杂剧《死生交范张鸡黍》的结构艺术析探

◇ 胡俐娟

  摘 要:文章选取元代后期重要剧作家宫天挺之剧作《死生交范张鸡黍》,结合该剧主题冲突和时代思想,从纵横两方面分析其层次分明的结构艺术成就。
  关键词:范张鸡黍 三线交错 整一性
  
  元代后期剧坛上较有成就的作家宫天挺,其事可见诸《录鬼薄》,均将其置于“方今已亡名公才人”之首。今传曹楝亭本录其事曰:“天挺,字大用,大名开州人。历学官,除钓台书院山长。为权豪所中,事获辩明,亦不见用。卒于常州。先君与之莫逆交,故余常得侍坐,见其吟咏,文章笔力,人莫能敌。乐章歌曲,特余事耳。”宫天挺一生踬踣而不得志,于词曲、诗文方面均有较深造诣和不凡实践。现知宫天挺作剧六种名目:《严子陵钓鱼台》、《会稽山越王尝胆》、《死生交范张鸡黍》、《济饥民汲黯开仓》、《宋仁宗御览托公书》、《宋上皇御赏凤凰楼》,今存《严子陵钓鱼台》、《死生交范张鸡黍》二种。《死生交范张鸡黍》是他的代表作品,该剧取自《后汉书·独行列传》之范式传,借范式、张劭二人重然诺、讲信义生死不渝之高尚情义折射当世社会,抨击由腐朽制度、钱权交肆造成的官场、科场、世风、人情等诸方面的丑恶现实。本文不揣浅陋,想从该剧之结构方面对其结构艺术成就略作分析。
  戏剧结构即情节组织、安排、布局。李渔说:“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提示人们剧作家在结构冲突、塑造人物、凝练语言之先,已应有一全剧情节与人物活动的框架,而后循此伸展自我创作意志。在《死生交范张鸡黍》中,作者注意故事情节、人物冲突的要求,安排好场次与阶段,按照现世生活的节奏规律,次第展开了清晰而完整的结构。
  围绕信义道德的主题,有三条情节结构线索交错展开:当朝吏部尚书第五伦厉节直行、奉诏访贤一线;龌龊小人王韬冒友求官、欺世盗名的一线;范式、张劭重然诺、践信义一线。后一线为主,前二条为辅。作者抨击当世纲败伦崩、选法不明、钱权肆虐等丑恶现状,正面是通过范、张二人“生死之交”来实现的:范张二人第一次相约乃“生交”,建立在二人相同意趣基础上对彼此的高度认同与心理同构。为实践传统儒家信义之伦常,范式“岂避千里远程途?”小人王韬的挖苦奚讽:“哥哥,你嘴馋。为那一只鸡,半碗饭,几钟酒,如今要走千里路哩。”不负张劭之期许:“母亲,俺哥哥是至诚君子,必不失信。”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二人前二年同日同月之承诺。故范母云:“巨卿千里赴会,真乃信士也。”第二次相会,乃“死交”,张劭别范式后不幸染疴,弥留之际,嘱其后事,情惨矣。后托梦给范式,须其主丧方得入葬。此时范式正于荆州隐居之所延侍第五伦,抨击当朝奸贤不分、机制弊坏,忽得张劭托梦,第五伦云:“此事真假未辨,敢是什么邪神外鬼,问你讨祭祀来么。”范式凭着二人高度的互信与意志和谐,毅排他议:“这掌吏功曹那个名缺?”持服挂孝千里奔丧。这一举动让张劭家人史料不及,张母云:“原来巨卿哥哥来了,知他是睡里梦里?”其后,范式亲为主丧,祭文、护柩、下葬、浇奠、庐墓丁忧,过百日而不毁。在自己身居适意职位时力荐朝廷旌表张氏一门。件件事实、款款情义,对死友超乎俗利的信义,足以炳耀当时之宵小。如果说正面的行动还不够,或视角和广度不利于全面抒发主题,那么在王韬一线中,作者充分地树起靶子,和主线冲突,让世人警觉,让伦理信义重建,痛快凌厉地抨击和展览了王所折射的当世小人之丑容:在楔子中,剧作家已埋下伏笔,其人“乃天官主爵都尉兼学士判院门下女婿。虽无文才,同在帝学。”这样一个无术之人,表面装得热肠可托,慨然许诺帮同窗孔嵩投献万言长策:“我独自去与你捎一官来,才显我的面情。”后来又无耻地补上一句:“我也是个有行止的人。”磊落直行的范、张、孔被这龌龊小人骗过。在范式赴鸡黍途中“巧遇”前去上任的王韬,作者没有向观众保留秘密,原来王已卖友冒官,范却不知,但对他的得官心存犹疑,王韬故作斯文:“文章好立身,着我做官人。”通过[天下乐]一曲,引得范对世事的一段猛烈针砭,这正中王的痛处,王反击道:“你则猥慵惰懒,不以功名为念。你这等闲言长语,当的什么?”这又触发范式[那吒令]一曲对权豪势要窃取职名的利批。通过王的所问非所答,胡诌乱扯,范式此时愈发怀疑:“贤弟,你怎生得这一官来?”王又胡扯什么:“这是各人的造化,你管他怎么?”、“如今都是年纪小聪明的做官也。”而这些靶子更引起范的[踏鹊枝]至 [幺篇]五支曲子的猛烈抨击,句句如火、字字似弹。作品烁然生辉。随后王又厚着脸皮在范张二人鸡黍会上骗吃骗喝还傲然地说什么“寿不压职”,俨然流氓加官痞,最后还不忘“做取酒放唐巾内戴上、揭衣服取竹筒装酒科”。在其丑行被揭露后还谰言:“我若不赖他的文章,我可怎么能够做官?”这样一个无耻之徒终借“浩荡皇恩”绳之以法。而第五伦这条线,一方面代表大用所在时代士人的期望与梦想,得以延续传统的仕进之途,摆脱入吏出职的屈辱,另一方面也代表元蒙统治者为巩固统治而汉化中对士人的拉拢。作为次要线索加速戏剧动作的进展。三条线索互为纽结,在构成全局的冲突中逐步伸展。
  结构在形式上最后目的是艺术的完整性,即一部剧作应有完整的情节发展过程:开端、发展、高潮等。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就指出:“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表现在剧中,剧作分为几幕、几场、几折、几出等,按照生活节奏和艺术形式美的要求,《死生交范张鸡黍》存在明晰的情节结构发展阶段是:剧作先有楔子,属于总结构中的开场,李渔在《闲情偶寄·格局》指出元杂剧体制为“止有冒头数语,谓之‘正命’,又曰楔子”,此剧正末范式开场,自报家门总述四人姓名、籍贯,并追述前继事件:和张劭结为死生之交,二人同游帝学,因志大且不满谄佞当道,屡辟不就而同归闾里。接着说明当前情况:同窗四人正在饯别,并埋下王韬卖友窃官一线。后说明剧情之发展方向:范约定两年后赴张之鸡黍会并探拜张母于汝阳庄上。在这里作者其实也是对人物行动元的交代。通过开场把剧中的准备情况铺垫好,引起观众对二人鸡黍信义的期待,调动他们潜在的注意。剧作第一折开头至范式与王韬遭遇结束即“(正末云)既然贤弟要去,其路也不背,同往赴会便了。(同下)”为全剧之开端。在承接开场的规定性情境中戏剧动作开始上升,出现了戏剧冲突的第一次爆发:范张二人代表的传统道德力量与俗世中钱权交肆带来的罪恶的碰撞,表现在范与王的意志冲突中:正赴任的小人王韬与赴鸡黍会的范式遭遇于汝阳镇一酒肆,做贼心虚的王韬惴惴不安,借讲论古今圣贤、名人古书之托,转移范式的胡疑,而这恰如导火索,引发了范对当下官场黑暗、科场混乱、人心不古、伦常败坏等现象的言辞抨击。王欲对范强加自己的意志,让范出仕,范明确表示耻于屈身功曹小吏而混同群小。二人意志冲突,不欢而散。从而矛盾双方在张持中开始伸展动作,引起观众情绪紧张,提发对人物命运的兴趣。接着开端及第二折为全剧剧情进展部分,范式克服王的阻扰与奚落,毅然赴会。范的如期到访使二人建立在共同义趣上信任更加巩固,良朋佳景,二人痛快畅叙,并约定再度相聚之期,这又推动了动作的发展,此中围绕“行”与“藏”二人内心也激烈冲突:儒家“学而优则仕”的出世意识让士子通过科举才可能实现自我人生价值。而特殊的此在让范、张二人(其实是多数士子)出仕不能,罢而不忍。这又为后来的剧情铺下基调。第二折,新人物当朝尚书第五伦参与到情节中,围绕着“行藏”这一问题第五伦与范式发生意志冲突,更在于范式内在的微妙矛盾。范先是主张“则且可掩柴扉高枕卧白云。”而此时惊喜交加:“只索倒履连忙接”,且还有些羞怯。后这一冲突在张劭的托梦中暂告结束,问题没有解决。范凭着心有灵犀的信义撇下第五伦赴丧并理持张之后事。第三折乃本剧高潮部分。高潮为全剧对决时刻,也是最紧张时刻。第三折中范式千里奔丧而三昼夜不沾水米,主持入殓、出殡、下葬、守墓整个过程。实践了对死友魂灵的诺言,料理死友身后之事。可以说范式对现实覆盆不照不平等之压抑、梏缚、委屈的惨戚全部释放在对亡友的哭吊中。而通过实践然诺的义行,无疑是对现实人伦败坏、选法不明等一系列压抑主人公意志的事态进行了有力的还击。并且范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完成亡友未竟之心愿。而这些都给受众关于主人公命运、对手貌似强大的担忧都有了一个相对有方向的心理补偿。第四折是全剧的结尾。可以说高潮前是情节的系结过程,高潮后就会从九万之仞直下三千里,集中主要事件的发展交待,作大收束。本剧第四折中通过副线第五伦加速动作,奉朝命旌表张劭一家、赐爵范式与孔嵩、责杖王韬,以大团圆收束。范式此时没太多先前的顾虑与避闪,按字面讲他是为张劭才这样做的。习惯“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士子,在权力支配一切的时代,还能怎样实现自我?一方面为了张劭,另一方面对朝廷整顿秩序的渴望,剧作以大团圆收场,这却会引起我们延续性的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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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邓绍基主编.元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6]梁归智,周月亮.大俗小雅[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
  (胡俐娟 安徽省合肥市曲艺团 23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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