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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伦峰 文选 ]   

《西厢记》故事溯源

◇ 黄伦峰

  摘 要:《西厢记》故事本于《莺莺传》无可非议,但其结局的设置显然是受了《世说新语》“贾韩故事”的影响。它借鉴了包括《世说新语》“贾韩故事”在内的故事,将《世说新语》的品藻形式、《莺莺传》的传奇形式、董《西厢》的说唱形式,改编成真正的戏曲。
  关键词:《西厢记》 《莺莺传》 《世说新语》 “贾韩故事” 溯源
  
  关于《西厢》故事的源头问题,文学史家、小说史家和戏曲专家们,差不多一致认为:“《西厢记》敷演的张生与崔莺莺的恋爱故事,源于唐元稹传奇《莺莺传》。”[1]
  《莺莺传》又名《会真传》,记载唐贞元年间,有张姓书生于蒲郡普救寺得遇崔莺莺,两人互相爱慕。于是“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后张生应试不归,以“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夭其身,必妖与人。……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为借口,背弃莺莺。而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
  作品中的张生,有人认为是指唐代诗人张籍,宋人王性之《传奇辨正》认为是元稹本人,崔莺莺乃唐代永宁尉崔鹏之女,而崔鹏之妻与元稹之母皆睦州刺史郑济之女,故莺莺是元稹表妹,[2]近人陈寅恪对此详加辨析,认为张生即元稹,而“莺莺所出必非高门,实无可疑”[3]。其实,作为文学作品,《莺莺传》里的张生和崔莺莺,是作者在自己生活经历的基础上塑造的两个文学形象。诚如鲁迅先生所说:“元稹以张生自寓,述自亲历之境。”[4]
  自《莺莺传》问世以后,文人的题咏自不必说,单是宋元以后改编为民间说唱文学和戏曲的作品,按照谭正璧先生的看法,就有二十七种之多。[5]北宋赵德麟制作了《商调蝶恋花鼓子词》歌颂崔张恋爱故事,“句句言情,篇篇见意”;秦观和毛滂又各有《调笑转踏》,借用崔张故事;南宋罗烨《醉翁谈录》记载了当时的“说话”《莺莺传》;周密《武林旧事》所载“官本杂居段数”中有“莺莺六幺”;金章宗时,产生了以诸宫调形式叙述崔、张恋爱的五万言长篇作品《董西厢》。
  王实甫在上述诸种“西厢”,尤其是其“祖本”《莺莺传》的基础上进行加工改编,也就顺理成章不足为奇了。比较《西厢记》与《莺莺传》,二者在结构上的确比较相似。周先慎先生将《莺莺传》的情节按故事的发展分为十部分,分别是宴酬初会、因婢致情、赴约被斥、意外欢会、事成待婚、别而复会、再别陈怀、复书诉哀、悲剧结局和尾声。[6]《西厢记》的大致情节与此相似,只是结尾有别。问题是,王《西厢》与《莺莺传》虽有着相同的人物、相似的情节,但也存在着极大差别:《莺莺传》是唐传奇,《西厢记》是元戏曲,二者在剧情及结构上还是有不少差异的。实际上,王《西厢》的剧情更直接取材于董《西厢》,尤其是继承和发展了董《西厢》的反封建主题,使崔张爱情故事有了更新的内容和更深的意义。对此,阙真先生有详尽解释:
  从作品形式看,王实甫把“董西厢”的叙事体改为戏曲的代言体。使人物复杂变化的心理活动得到更充分更细腻的揭示。从剧本组织来看,“王西厢”分本分折,使作品内容得到了更集中的体现。在宫调运用上,“王西厢”注意到气势的连贯和与剧情的一致性,使人物情感得到彻底倾吐,内容中心与特色得到更深层次的开掘和更大度的展现。[7]
  虽然“王西厢”剧情更接近“董西厢”,但谁也不能否认其祖于《莺莺传》,正如“董西厢”本于《莺莺传》一样。同样,我们承认“王西厢”本于《莺莺传》,也不能否定其不再受其他剧本、小说、传奇的影响,因为影响“王西厢”成书的,不仅有前代故事的流传,还有时代的背景以及作者的价值取向。“王西厢”和“董西厢”不满于《莺莺传》的结局就是明证。那么,如果说“王西厢”“董西厢”的故事祖于《莺莺传》,那么,其与《莺莺传》背道而驰的结局又本于哪里呢?
  我们首先看《世说新语·惑溺篇》所载韩寿及贾女故事: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琐中见寿,说之。悟怀存想,发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蹻捷绝人,踰墙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着人则历月比歇。充计:武帝唯赐己及陈骞,余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阖急峻,何由得尔?乃托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余无异,唯东北角如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踰。”充乃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
  诚然,这段故事发生在曹操曾孙高贵乡公曹髦当司马氏傀儡皇帝的公元三世纪中叶,它虽不像《莺莺传》那样,环境叫“西厢”,人物姓崔、张,但是,其中“男女相悦、小姐吟诗、婢女传书、男子翻墙、贾充考婢”,同王《西厢》的主要人物、基本情节非常相似。更为重要的是王《西厢》(包括“董西厢”)与《莺莺传》只是形似,而同《世说新语》中贾韩故事却是神似。换言之,王《西厢》在精神实质上更像《世说新语》里的故事。它们在反对封建婚姻、歌颂纯真爱情这一主要问题上一脉相通。尤为可贵的是,《世说新语》中的贾女特别主动,韩寿也特别勇敢,他们步调一致,思想相通,依靠自己的力量,不完全寄希望于红娘式的人物。他们造成既成事实,弄得木已成舟,使封建势力代表人物贾充无可奈何,只好演一场“修墙”“考婢”的闹剧,以掩人耳目,然后将他认为的这件“家丑”秘密起来,“以女妻寿”,故事以其向自主婚姻投降而告终,结局皆大欢喜。而《莺莺传》时而是张生始乱终弃,时而是张生“善于补过”,时而宣扬“女色亡国”的错误观点,较之《世说新语》中的故事及王《西厢》都显得黯然失色。
  既然公元十三世纪末叶问世的王《西厢》同距它早一千多年的《世说》贾韩故事有那么多共同点,同唐元稹的《莺莺传》之间有这么大相异处,不正说明“贾韩故事”是王《西厢》的远祖吗?
  当然也不可否认,《世说》中的“贾韩故事”很少被人提及,更少人指出其与王《西厢》的关系。个中原因,我们认为:《世说新语》的作者和对象都是汉末以来的知识分子,其记言记行,大抵如史传文的片段,尚未完全脱离史的地位。其中的“贾韩故事”近于实录,寥寥数语,只是对人物的评藻,尚缺乏戏曲的构成要素。再加上梁朝刘孝标注释《世说》认为“寿敦家风,性忠厚,岂有若斯之事?……诸书无闻,唯见《世说》,自未可信”。从而否定了“贾韩故事”产生的历史条件,否定了后世小说家、戏曲家进行艺术加工,借韩寿之名以扩大故事影响的权利。尽管如此,晚唐李商隐在其“无题诗”中写过“贾氏窥帘韩掾少”的诗句,运用了《世说》中的典故,说明“贾韩故事”仍为唐时人所熟知。那么,元稹《莺莺传》和其后“董西厢”,“王西厢”改编或引用这一故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董、王“西厢记”不满唐《莺莺传》的结局而转用《世说》“贾韩故事”的结局,也只是移花接木的运用,对其影响更大的,还是《莺莺传》而非“贾韩故事”,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否认“贾韩故事”的原型意义。
  总之,我们认为,“西厢记”故事的成型是一个长期流传的过程,其故事原型祖于《莺莺传》而又能不囿于《莺莺传》。王《西厢》转益多师,借鉴包括《世说》“贾韩故事”在内的故事,将《世说新语》的品藻形式、《莺莺传》的传奇形式、董《西厢》的说唱形式,改编为真正的戏曲,使之成为更符合时代需要、大众口味的一部优秀作品,这也是其“天下夺魁”(贾仲明所作吊词)的原因之一。
  
  注释:
  [1]郭预衡:《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69页。
  [2][宋]赵德麟:《侯鯖录·卷五》,上海:中华书局,2002年版。
  [3]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读莺莺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
  [5]谭正璧,谭寻:《王实甫以外二十七家〈西厢〉考》,文献,1981年,第1期。
  [6]周先慎:《〈莺莺传〉的叙事艺术和写情艺术》,名作欣赏,1999年,第2期。
  [7]阙真:《“王西厢”与“董西厢”体制特点比较》,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4期。
  
  (黄伦峰 河南漯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46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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