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林黛玉纤弱多姿、生性多疑的性格可谓人人皆知,但那是林黛玉外在的行为性格,其实她心地单纯。本文拟通过关注林黛玉进贾府时的异常举动解读她的内心世界,真实地认识林黛玉形象。
关键词:林黛玉 形象 服药 心性 淳朴
说起林黛玉,其纤弱多姿、生性多疑的形象自然地浮现在眼前。高中教材《林黛玉进贾府》里的黛玉也是这般形象,“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确,小说多处细节再现了林黛玉的留心,如进入贾府拜见贾母的场景:
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
黛玉拜见贾母颇具戏剧性,行个拜见礼也发生那么多的闹腾。其实再次的拜见礼在生活中可以免除,但黛玉并没省去看似能省的礼节,点滴细节折射出黛玉的留心,恐被人耻笑。这样的细节文中还很多,也正是这些细节令读者对黛玉有了一个固定的印象:多疑敏感。
行为语言反映人物性格,亦能展示人物心理。黛玉首次在贾府出现,就被贾府众家包围。大家认识了黛玉,免不得要尽地主之宜,嘘寒问暖一番。可是贾母和大家尽谈些黛玉母亲生病的事:“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当着黛玉面尽说她母亲得病、服药、发丧的伤心事,贾母说完“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黛玉好像没反应,只是看着。与黛玉初入贾府见贾母时的表现不同,黛玉初次见贾母的反应其实并不敏感。这个哭的场景里,连哭也分出个顺序了,“黛玉也哭个不住”,再现了贾母“大哭”弄哭了身边侍立人后,黛玉自己禁不住也跟着哭成了泪人。换句话说是贾母弄哭了黛玉在内的大家,道出了黛玉落泪原因不是母亲的离世。
如果说在贾母和侍立人已哭作一团的时候,黛玉为母亲伤心落泪符合生活常理,可是随后贾母为女儿贾敏伤心“呜咽”时,被搂的黛玉没什么反应,就不合情理了。其实黛玉反应的前后差异就在贾母哭的程度不同,它暗示出黛玉落泪不是为母亲伤心。此处黛玉是被动地跟着哭泣,行为有违常理,却流露出了黛玉心性的纯度。不谙世事的孩子不会为亲人离世泣泪,只会在大人为离世人痛苦掉泪的悲伤氛围里跟着落泪,是一种受情绪感染的眼泪。黛玉也如那样的孩子,心性单纯,被凄伤的环境弄哭了。
贾母的恳切关怀是以两次哭泣突出的,那别人又该怎样去关心黛玉呢?众人见黛玉体弱,知道有不足之症,就询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他们嘘寒问暖的是黛玉病弱的身体。在现实生活中,即便对方身体虚弱,关心别人也不该这么率直地问人服什么药,毕竟疾病是人的隐秘,难为人启齿更不愿对方深知,这种不忌讳的关心只会令对方尴尬。贾母见面虽没询问黛玉服何药,但聊的是黛玉母亲得病、服药、发丧之事。这事与黛玉有密切关系,如此问法就好比当着对方儿女的面直接说他的伤心事。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但黛玉听着也没有什么反应。
如此悖谬的关心,已经不该,可是众人却不管不顾,径直询问黛玉孱弱的身体,黛玉是这么说的:
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了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黛玉回答问话很周详,详细到几岁开始吃药,如今还吃什么药,中间还说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关于要想病好的故事。这段故事固然为后文宝黛的似曾相识、以及日后黛玉一生感情埋下伏笔,但黛玉回答是尽道来龙去脉,是知无不言的和盘托出,这种行为对谨慎留心有余的黛玉来说,有些不合她的性格,同时还有悖生活常理,哪有把自己这些隐私一并诉诸众人的。
更有甚者,王熙凤当着大家面,提到“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后,被贾母制止重提前话,王熙凤才尽情转向对黛玉的关心。所询有所不同,但还是提到了“现吃什么药?”众人第一次说黛玉体弱,如果说它是小说交代林黛玉体质的需要,那么此处是不是可以略去不语呢?王熙凤是这么行问的:
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王熙凤的问话涉及黛玉饮食起居,表现出长辈对晚辈的厚爱关心,也不无体现她在贾府的特殊地位。就问话是一句跟紧一句,毫无间隙,也丝毫没有逻辑的严谨,虽贾母曾提到黛玉身子弱,但身子弱不见得非得服药。可见王熙凤问“现吃什么药”是她眼视黛玉身体自动问的,即使夹杂在众多的问话中,也还是刺耳的。
林黛玉对众家就服药被问两次的态度是怎样的呢?第一次是知无不言的尽情回答,第二次没有反应出什么。常言道多者生厌,厌者生烦。黛玉没有厌,更没有烦。面对令人难堪的发问黛玉竟如此从容,令人不解的是连普通人都忌讳的问题,黛玉竟表现出惊人的随意。黛玉和生活事理的惊人悖谬,只能从其心理寻求答案。行随心动,出乎意料的行为只会出自一位心性淳朴的人,因为她心地一片澄澈,对周围表现出很大的不适应感。
这也许容易让人产生疑惑,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谨慎,是不是和其心性淳朴相冲突呢?小说中黛玉固然谨慎自卑,但这并不能排斥心性的淳朴,谨慎和淳朴属于不同的概念。谨慎往往是受环境逼迫呈现出的一种行为表现,淳朴则是从心底流露出的真善美的心性,它们不构成二律背反,应互为相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只身进贾府,遇事谨慎留心的行为表现实属正常,但是一个谨慎留心的人同样也会是一个心性淳朴的人。如果说谨慎是外,淳朴为内,外在的行为是能装的,“不肯,惟恐”是黛玉谨慎行为前的斟酌,它留下了刻意伪装的痕迹,那么黛玉为何要这样呢?
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
黛玉“常听”又“近日所见”已经深知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何况今至其家”呢。黛玉带着先行经验判断贾府豪门盛况,这经验就构成了黛玉的生存环境,它胁迫黛玉的言行受从于“不肯”和“惟恐”的意识制约,即便内在心性淳朴,也难对抗外在的受迫环境。在屈服中,她不自觉地表现出行为的“留心”和“在意”。因此,外在的谨慎还是心性淳朴的再现,不仅无伤心性的淳朴,反能衬出黛玉寄居篱下的不自由感。可是受众家问候关爱的黛玉丝毫未感不自由,甚至还尽言自己隐秘,这种处不自由环境里却能深感自由的反常行为,只能说明黛玉心性极为单纯,对生活之事缺乏生活感知,只会天性般地自由表现。
作为诗谶的《葬花词》是林黛玉进入贾府以后的生活感受,但她还是唱出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表现了她高洁的情志。其实黛玉一出场就表现出了淳朴的心性,但读者往往只为浮云遮望眼,光顾着小说中黛玉行为反映的性格,却漠视了黛玉行为展示的心理——冰心玉壶般的心境。
(冯卫仁 安徽省绩溪中学 245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