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写了900多个人物,有名有姓的占了700多人,仅人物命名便是一项浩大工程。但曹雪芹却匠心独运,游刃有余,真不愧为一代大家。今择其几种,稍加分析,在方寸之间领略一番悠长滋味。
　　
　　一、取形法
　　
　　该命名法在古代比较常见,比如苏轼、苏辙兄弟二人,曹雪芹的父辈曹頫、曹颙等。贾家长晚各支,均按字形命名。书中的第一代为水字旁: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第二代为人字旁,贾代善、贾代化;第三代为文字旁,贾敷、贾敬、贾赦、贾政、贾敏;第四代为玉字旁,贾珍、贾琏、贾琮、贾环等;第五代为草字头:贾蓉、贾芸、贾蔷等。
　　
　　二、谐音法
　　
　　该命名法在《红楼梦》中的应用十分普遍。开篇两个重要人物甄士隐、贾雨村分别谐音“真事隐”、“假语存”,道尽书中机关。
　　荣宁二府的头面人物贾政、贾敬,联谐“假正经”。
　　贾府的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联谐“原应叹息”,揭示了四人的悲剧命运,而元春深宫殒命、迎春被虐待致死、探春远嫁、惜春遁入空门便是对这一谐音的印证。
　　贾府的詹光(沾光)、单聘人(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尽显清客嘴脸;还有贾芸的舅舅卜世仁,开着香料铺,却不肯赊一点香料给外甥,反是一顿数落,连饭都不留,真是“不是人”。
　　另如甄士隐家的丫头娇杏(侥幸)偶因回头看了贾雨村几眼,便被讨去做妾,生子扶正,家人霍启(祸起)正月十五带英莲看花灯,将英莲丢失,冯渊(逢冤)因和薛蟠争买英莲,被活活打死,几个人的名字都是谶语。
　　再如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一落娘胎,就被主子放了出来,成为自由人。在赖家,他过着公子哥儿的生活,从小由丫头、老婆、奶妈捧凤凰似的养着,读书写字,走仕宦之道。二十岁时,蒙贾府恩典,捐了前程。三十岁时,求了贾府,才被选了出来做了知县。可以说他的发达全赖荣府,可是后来贾府败落,贾政向他借银五百两,他却只拿出五十两,也算是忘恩负义之人了。
　　
　　三、诗词法
　　
　　最为读者熟悉的当属袭人,她本姓花,名珍珠,是宝玉取陆游的诗句“花气袭人知昼暖,鹊声穿树喜新晴”改为袭人,还因此被父亲视为“刁钻”。
　　第六十二回大家玩射覆的时候香菱戏言宝玉、宝钗的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岑参有“此乡多宝玉”的诗句,李商隐写过“宝钗无日不生尘”,当然这未必真是曹雪芹命名的本意。
　　明代诗人高启《梅花》诗云:“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林黛玉、薛宝钗之名很可能与此诗有关,第五回贾宝玉在太虚幻境听到的《终身误》曲中“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句子很显然有高诗的影子。
　　
　　四、归类法
　　
　　该命名法主要用于丫鬟命名,用一类事物,或飞禽,或花草,并对主人起到烘托作用。
　　比如李纨的丫鬟叫素云、碧月,正和她青年守寡、立志守节的身份相匹配。
　　贾母的丫环多为富丽响亮的珍禽珍宝,鹦哥、鸳鸯,珍珠、琥珀。后来,珍珠给了宝玉,改为袭人,鹦哥给了黛玉,改名为紫鹃,与黛玉带来的丫环雪雁相对,啼血的杜鹃,雪天的孤雁,似乎如主人一样命薄。
　　而宝玉的四个大丫头袭人、晴雯、麝月、秋纹,都是云月花影等易散之物,恰应了宝玉平日的担忧。
　　贾府“四春”的丫环按琴、棋、书、画命名——抱琴、司棋、侍书、入画,表明她们纯粹是为主人的风雅服务的。
　　惜春喜爱绘画,“会几笔写意”。《红楼梦》第四十回,写到刘姥姥进大观园,觉得比那画儿还强十倍,希望有人也照着园子画一张,让她带回乡下。贾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孙女儿,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如何?”后在第四十二回、四十五回、四十八回中,均有惜春绘大观园图的情节。所以,曹雪芹将惜春身边的大丫头取名为“入画”。
　　探春工于书法。对此,作者虽没有作正面描绘,但我们从探春卧室的环境布置中可以看出。探春住在秋爽斋,“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探春还自号“蕉下客”,这亦和她爱好书法有关。她取典于唐代大书法家怀素的故事,怀素因身贫无纸学书,曾于故里种植芭蕉万余,取蕉叶以供挥洒。故探春“最喜芭蕉”。所以,曹雪芹将探春的大丫头取名为“侍书”,将另一丫头又取名“翠墨”。
　　迎春的性格内向,温柔懦弱。由于她的才学逊于其她姐妹,诗作写得平平,又拙于言辞,故被人们称为“二木头”。但她也有特长,那就是擅于下棋。虽然作者也没有作具体描绘,但在宝玉的一首诗中透露出这一点。在第七十九回,贾宝玉得知迎春误嫁孙绍祖,便天天到迎春的居处紫菱洲一带徘徊瞻顾,并信口呤成《紫菱洲歌》:“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宝玉在诗中追忆了他与迎春往日下棋的情景,对迎春嫁后棋枰冷落的现状深感悲叹。读了这首诗,我们就不难理解曹雪芹何以将迎春的丫头取名为司棋。
　　元春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仅出现过一次,而且是以皇妃的身份归省荣国府,和父母相见也是尽君臣之礼,这就使她无法在读者面前显露才华,她仅仅为大观园题写了几处对联匾额,为宝玉及其姐妹改写了几首诗。也就是在这十七、十八回中,我们得知,元春原带进宫去的丫环名为“抱琴”。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元春精于琴曲。我们还可以想象,元春深居在后宫,在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只能与琴相伴。她经常抚琴一曲,以寄托对亲人的思恋,来消磨那寂寞无聊的时光。
　　
　　五、寓意法
　　
　　古语有“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宝钗寓意生于富贵之家,黛玉、妙玉是坚贞之人,宝玉则兼而有之。
　　王熙凤含女中丈夫之意,凤为雄性,第五十回女先儿说故事,明说有一公子叫王熙凤。秦可卿也说她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只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史湘云,湘水之云,终究是“云散高塘,水涸湘江”,其结局之惨已见于名字。
　　尤二姐、尤三姐,终脱不了“尤物”,是少爷公子哥们的玩物,终究没有好结局,所以一吞金自杀,一用剑自刎。
　　黛玉的丫环紫鹃,一心忠于黛玉,黛玉逝去,悲悲戚戚,使人想到杜鹃啼紫血。
　　还有反训,反其义而用之,贾母的丫环鸳鸯,名叫鸳鸯应该夫妻和满,成双成对,可鸳鸯却孤独一身,这用的是反义,出乎人们的意料,名为鸳鸯而在那贾府中实难成双。王熙凤的丫头叫善姐,从名字看似乎很好,其实不然,她奉凤姐之命“侍候”尤二姐时有意折磨尤二姐,实在不善。赵姨娘的丫头叫小鹊。名字悦耳动听,且含有报喜之意,然而她一次向怡红院报了一则消息,就致使怡红院一片恐慌,贾宝玉惊怕不已,不得不卧床装病,小鹊无异于报忧。
　　
　　六、信手拈来
　　
　　有些名字似是作者信手拈来,却别有意趣。比如袭人的哥哥花自芳,随姓成名,浑然天成。狗儿、板儿,与其庄户人的身份十分吻合。还有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二丫头,名字没有大家闺秀的诗意,却是一个灵巧纯朴、阅世尚浅的村姑形象,仿佛山中一枝独自飘香的野梅花。
　　见微知著,即使是方寸之间,《红楼梦》的魅力亦可见一斑。难怪两百个春秋之后,读书的人仍一读再读,说书的人仍一说再说,也不枉写书的人“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耗尽一生心血了。
　　
　　(张志宏 秦皇岛新世纪高级中学 066000)

• 张志宏： 方寸之间滋味长　/　现代语文(文学研究) 201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