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你，是在不经意间。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地在批改着学生的作业，这次作业是本学期学生写的第一篇作文。当改到你的作文时，我不禁满嘴牢骚：“天啊，奥赛班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下学期非淘汰下去不可。”“谁呀，这么糟糕让我们的不生气老师都红颜大怒？”旁边的胡老师玩笑地问。“一个叫唐宁的学生。”我忿忿地说。“唐宁，唐宁。”胡老师有些激动，她说：“我儿子说他是生物天才（他的孩子与唐宁是初中同学，在我校高一的另一个奥赛班）。没有学过生物的学生在生物奥赛的选拔考试中竟然在100分的卷子上考出93分的高分。他不但是生物天才，还是化学天才，还是数学天才，还是……”胡老师说你的时候是喜不自禁的样子，看得出她挺爱屋及乌的（因他儿子崇拜你，所以她似乎也崇拜你了）。
　　 从此，我牢牢地记住了你，我更想了解你。我有太多的疑惑：这么优秀的孩子为何写一篇作文会连400字都写不到？字迹潦草到我几乎没法辨认。这是态度问题，还是水平的问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明白了，你的作文如此糟糕既是水平的问题，更是态度的问题。每次上课提问，叫到你，你的回答总是“不知道”，而且说这句话时声音很小，面无表情。每次交上来的作业，全班只有你一位是“特立独行”的，大片大片的空白。单元测试你也有很多题目是空着的。第二次作文你依然只写了不到400字，而且字迹很草。
　　 我问别的老师唐宁上你们的课时是不是也不说话，别的老师说是的。你太不爱说话了。沉默地有些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沉默地让人担心。我在想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特别的事，而且这个经历让你幼小的心灵背负了过于沉重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你已经忘了笑了，忘了生活中的美好与快乐了。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她说她是唐宁的妈妈。在电话里她对我说：“唐宁这孩子的语文特别不好，中考只考了68分，希望老师能多帮帮唐宁。”再后来，她来了办公室里找我，那一天晚上，办公室里特别安静，没有其他的老师，也没有学生来访。这个晚上好像是特意留给你的妈妈的，让她可以与我进行心与心的对话。
　　 你的妈妈，瘦小而单薄，样子很清秀，收拾得特别干净，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如此单薄的身子竟要承受如此重的生活负担。我似乎明白了你为何如此沉默，为何如此内向，为何不愿走出你的内心世界，也不让别人走进你的心灵空间。
　　 四年前，你的父母离异了，那时，你还在上小学。其实父母离异前，你就已经是不幸福的，因为你的父亲常常因为赌博输钱心情不好而揍你和你的母亲。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母亲实在不堪，结果使你失去了完整的家。母亲善良而柔弱，在这场离婚战中，她除了你，一无所有。
　　 法院判决你的父亲每月必须支付600元生活费给你，但他却经常忘记，每一次你打电话问他要生活费时，你的心便宛如被刀割了一次，很疼很疼。我对你的母亲说：“这样的事，你真的不该让唐宁知道，不该让唐宁去要。”母亲有些哽咽地说：“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向他的父亲要，他的父亲不但不给，还要骂人。而我单独抚养唐宁是很困难的。我在超市里工作，一个月1000元都领不到，还要租房子，还要交唐宁的学费。”无助的母亲和残酷的现实，让你变得越来越不爱抬头看世界了，唯有埋头于数理生化这些理性的数字中，你方有安全感、满足感、幸福感。不学语文似乎也情有可原。因为学语文太需要感情的投入。
　　 太多太多关于唐宁的事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唐宁的身影也常在脑海中出现。木讷的眼神，胆怯的神态，长时间的无言状态，我对他充满了担忧。他可能是一名生物天才，也可能是一名化学天才，但我知道长此以往他绝不会成为一名心智健全的生物学家或是化学家。他缺失爱，他封闭自己，也许以后他便不会爱了。我多想对他说：“孩子，请让我爱你。”但我不能，我害怕会吓着他。
　　 还记得吗？就我和你，在办公室，也如我与你的母亲一般，进行了一次心与心的交流。虽然那天你说的话依然是“不知道”占主体，但你毕竟抬起头来与我对话了，而且还答应我以后上语文课会抬起头，还有尽量做一些语文习题。你知道我的内心有多高兴，我似乎看到你久闭的心门打开一条缝了。
　　 你果真在上语文课的时候把头抬起来。为了让你的心在语文课上多留一些时间，我总要在课堂教学中创设出亮点，制造出兴奋点。我对你提问的次数最多了，我和同学愿意多给你一些时间来思考和回答。我会有意地把目光投向你，给你送去鼓励。抽查语文作业，唐宁的总在其中。你的每一次作业我都认真批阅，而且还会写上很多鼓励性的话语。我私下里找到坐在你周围的同学，我让他们与你多交流，多让你参加集体活动。我会在天冷的时候想到唐宁，在出差的时候想到给你带本最新版的化学奥赛方面的书。我要让你感觉到老师对你的关注，同学对你的关心，我们大家对你的爱。
　　 唐宁，请让我爱你。也请你记住，有爱的日子不孤单，有爱的生活有力量，有爱的你可以战胜生活的困难。
　　
　　 尹小燕，江西省赣县中学南区高中语文组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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