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12期 ID: 151959

[ 何玉蔚 文选 ]   

论布莱希特的情爱与创作

◇ 何玉蔚

   内容摘要:布莱希特与女性的交往和他的文学创作一样引人注目,本文以此为切入点,探讨艺术家的性爱与创造力的关系,艺术家的创造性活动同他爱的能力往往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并认为最理想的状态是艺术家和他身边的女性互相辅佐和激励,共同展现个体生命和外在世界的厚重与丰富。
   关键词:布莱希特 情爱 创造力 女性
  
   “情人是艺术家生活的一个部分,”[1]J·M·库切的这句话放到布莱希特身上也许再恰当不过了,作为戏剧家和诗人,布莱希特在世界文坛上赫赫有名,尤其是他创立的叙事剧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兰芳的戏剧艺术并称世界三大戏剧体系,他的剧作至今在世界各地常演不衰。他的散文创作也成绩卓著,一九九O年苏尔冈普出版社出版的《布莱希特文集》(30卷本)中,散文(主要是小说,不包括书信、日记、杂文)就占了整整五卷,篇幅与诗歌一样多。除此之外,布莱希特在与女性的交往上也引人注目,并颇遭非议,比如他青年时代就有过七位女友,后来又与许多女性纠缠不清,而这些女性又往往和他一起工作,在布莱希特的作品中留下了她们的芳踪,于是合作创作也就有了丑闻的嫌疑:如何看待布莱希特署名的作品,布莱希特有没有剥削过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女性?甚至有人这样认为:布莱希特作品中优秀的东西都是别人所写,一般说来出自女人的手笔。“他不知羞耻地剥削了她们,此外还相当的不忠诚。”[2]保罗·约翰逊在其最著名、争议也最多的《知识分子》一书中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布莱希特是个求爱高手,他总是能同时应付两到三位女性,他“明显地把女人看得比男人对他更重要”。[3]但是女性是被利用和抛弃的,只为符合他自己的需要。这种对布莱希特的指摘绝对是有凭有据,这就使甚至在今天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位神秘人物的布莱希特蒙上了一层阴影。
   幸运的是,艺术家不必是道德上完美无缺的人,重要的是他们的作品是否精彩。千真万确,有些艺术家比他们的作品更值得称道,在某种程度上那恰恰是因为他们的作品算不上是精彩之作。布莱希特确实算不上是道德楷模,这一点毋庸讳言,但引发我们思索的是艺术家的性爱与创造力的问题,或更概括地说,艺术家的情爱与创作的关系。
   对这一问题的最早探讨,有文字可查的应该是柏拉图的《会饮篇》,它记叙了在古希腊距今两千多年前的一次私人聚会上的发言:“爱本身如此神圣,使得一名诗人可以用诗歌之火照亮其他人的灵魂。无论我们以前对做诗有多么外行,但只要我们处在爱情之中,那么每个人都是诗人。对此我们不需要进一步的证明,而只要知道爱是一名通晓各个部门的诗人,这些部门我可以简要地把它们定义为创造性的技艺……一切生物的产生和生长所依靠的这种创造性力量就是爱的能力,有谁会对此加以否认呢?还有,在各种技艺和手工中,艺术家和工匠只要在这位爱神的指引下工作就能取得光辉的成就,而不受爱神影响的艺术家和工匠会到老一事无成,默默无闻。”[4]虽然这段文字对爱(性爱)的作用的肯定有溢美之嫌,但它突显了这样一个事实:人是做为整体进行活动的一个复杂的生物系统,他的所有组成部分(分支系统)都是相互密切联系,在功能上相辅相成的,性生活可以说是一个正常人的某种生理需要,性欲的实现,这种最深刻的内在能力的实现会直接促使所有其他的器官活跃起来。这种能力归根结底是个体总状态的标志,是整个具体的生物系统发挥职能的标志。由于爱本身十分复杂,对爱的认识也就异彩纷呈,甚至相互矛盾。英国哲学家培根就曾把爱看成是精神贫乏和意志薄弱的表现,他曾这样写道:“可以看到,在所有伟大的和受尊敬的人物(受人怀念的古人及今人)中,没有一个会疯狂地沉湎于爱情;这说明伟大的智慧和伟大的事业确实不会容许这种为弱者所特有的激情发展起来。”[5]然而,历史用最具体、最有说服力的事例推翻了培根的这个观点,在意志力坚强、精神潜力强大的伟大人物身上,性本能通常也是高度发展的。“一个人的创造性活动同他爱的能力,同他深切地体验肉体和精神的这种渴求的能力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6]歌德、拜伦、普希金、雨果、裴多菲等人的生活和创作就是证明,当然也包括我们本文论述的布莱希特。
   丹麦作家、演员露特·贝尔劳是布莱希特的情人、合作者,她的自述《恋爱中的布莱希特》记述了她和布莱希特二十年的生活经历,这是一个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又是浪漫主义爱情的经典演绎:露特·贝尔劳与布莱希特一见钟情,为此她离开了丈夫,抛弃了令人羡慕的职业和优裕的物质生活,跟随布莱希特踏上了流亡之路,她把全部的爱献给了布莱希特,可布莱希特并不能完全属于她,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她走向了毁灭,也把我们的目光引向那些爱上布莱希特也被布莱希特所爱的女性:翻译并向布莱希特推荐约翰·盖伊的《乞丐歌剧》的伊丽莎白·霍普特曼,后来布莱希特据此改编成《三角钱歌剧》,这个剧作给他带来了世界声誉,也是他叙事体戏剧的第一次成功实践;通晓数种语言的天才女子玛格丽特·斯特芬,她负责处理布莱希特所有的国外通信;以及做大量秘书和文字方面工作的露特·贝尔劳,事实上,布莱希特非常重视贝尔劳对他的剧本的看法,这令他的妻子魏格尔极为愤怒,她恨贝尔劳甚于布莱希特的其他任何姑娘,我们不再列举了,真实情况是:布莱希特生命中的女性对他的创作影响至深,他在众多亲密爱人的辅佐之下——布莱希特发现自己除了母语,很难应付其他任何语言,翻译并改编了大量作品,使之成为人类文化遗产中的瑰宝,同时在布莱希特的作品里,活跃着一群光彩照人而又内涵丰富的女性形象,并通过她们引导观众去思考现实世界,像《屠宰场里的圣约翰娜》中的圣约翰娜,《四川一好人》中善良而又纠结的妓女沈德、《高加索灰阑记》中坚忍刚毅的女佣格鲁雪、《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中精明慈爱的随军商贩大胆妈妈等,这样说来,我们应该向那些生活在布莱希特的阴影之下,但又极具造诣、才气横溢的女性致敬,因为她们充满激情,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影响力,这些缪斯女神不仅是富有美貌和魅力的情人,她们还要给布莱希特营造稳定的生活,并激发其灵感,使他能创作出传世之作,“女人的使命是激发他人的灵感,而不是自己写作”。[7]我们在今天会觉得这句话不甚妥当,但这要看历史应该如何去读,如果仅仅去看各种史书上记载的英雄业绩,那么肯定没有这些女人的身影,如果仅仅推崇所谓“作者”声名荣誉,那么,这些女性很可能被排除在外,好在生活不全是由这样的“英雄列传”构成。只要想想我们现在的生活便不难发现,那些声名远扬的人,永远只是我们生活中的很小一部分,并不是由他们构成了生活的品格、质感以及迷人的光影。我们也只是把一部分赞美给予了这些声名显赫的人,但是把更多的同情和关怀倾注到和自己同样生活着的人们身上。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没有必要为这些女性叫屈,因为“她们光彩流溢地生活过,充分展示了她们的风华和美德。她们的美貌、激情、欢乐和哀伤,随同大自然的风、阳光、树影一样存在和消失,没有比这个更加恰如其分的了”。[8]
   更加让我们庆幸的是,有些女性不仅激发了他人的灵感,而且自己也拿起了笔,她们的写作并不是为了要胜过自己的爱人,或与他一争高下,就像露特·贝尔劳创作《恋爱中的布莱希特》,那是因为应该利用来自不幸与不对等的激情作为艺术创造力的基本材料,以便在适当的时候结出硕果。更具体地说,具有创造力的男性知道如何利用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女性的能量来生活,然而相反的是——因为这类事情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总会出现“然而”这个词——女性陷入的这种痛苦而又焦虑的生活和情感关系,这种关系又会激发她们的创造力,并为她们自己的创作提供了原始素材。如果我们效仿法国作家斯丹达尔为自己所写的墓志铭替那些生活在艺术家身边的女性来写的话,那就是“生活过、恋爱过、合作过、写作过”。可以按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分别取前三项或全部。所以当今天我们欣赏大师的经典、内心向大师致敬的时候,我们也不要忘了向生活在大师身边的女性致敬:是她们“在一个屠杀、拷问和大规模流放成为每天的生活经历”[9]的极端的年代陪伴着布莱希特辗转于欧美大陆并给予他灵感,辅佐他登上艺术世界的巅峰,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艺术家和他身边的女性互相辅佐激励,共同展现个体生命和外在世界的厚重与丰富。
  
   注释:
   [1]J·M·库切:《青春》,王家湘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11页。
   [2]转引自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布莱希特与方法》,陈永国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3页。
   [3]保罗·约翰逊:《知识分子》,杨正润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37页。
   [4]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二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35-236页。
   [5]转引自瓦西列夫:《情爱论》,赵永穆等译,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第19-20页。
   [6]瓦西列夫:《情爱论》,赵永穆等译,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第20页。
   [7]转引自艾米丽亚·基尔·梅森《法国沙龙女人》,郭小言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2页。
   [8]崔卫平:代译序《当“鲨鱼”遇见“金鱼”时》,艾米丽亚·基尔·梅森:《法国沙龙女人》,郭小言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2页。
   [9]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极端的年代》,马凡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8页。
  
   参考文献:
   [1]保罗·约翰逊:《知识分子》,杨正润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
   [2]露特·贝尔劳:《恋爱中的布莱希特》,张黎译,昆仑出版社,2002年。
  
   何玉蔚,文学博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师,主要从事欧美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论布莱希特的情爱与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