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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建华 文选 ]   

萨福诗歌的女性情怀

◇ 王建华

  摘 要:萨福是古希腊最著名的女诗人,其诗作饱含了弥足珍贵的女性情怀。爱的坦诚与吟唱是其女性情怀的呈现;情的细腻与深切是其女性情怀的描摹;其诗作中的女性情怀具有源头意义,是人类觉醒、文明的重要信号,是古希腊生机勃勃的人本思想的体现,昭示着“阴性书写”的诞生,女性主义写作的发轫。
  关键词:萨福 诗歌 女性情怀
  
  萨福(Sappho),古希腊最著名的女诗人,大约生活于公元前628年—前568年间,曾被当时的文论家柏拉图誉为堪与九位缪斯女神媲美的“第十位文艺女神”。萨福一生写过九卷抒情诗和一卷哀歌,可惜流传至今的只有完整的两首诗作及一些残篇断句了,更多诗作“均于一0七三年在罗马和君士坦丁堡被公开焚毁,罪名是这些诗过于伤风败俗”。[1]
  中世纪初期教会对萨福诗作的焚之一炬,以及后人曾经对萨福其人其诗的有毁有誉,都各有其理由,并都意味着关于萨福尚存的研究价值和空间。本文拟通过萨福诗作的断简残章,透视其女性情怀的呈现及抒写,从而探寻萨福作为欧洲第一位女抒情诗人的价值和意义。
  
  一、女性情怀的呈现:爱的坦诚与吟唱
  
  萨福生活的古希腊,以尊重人性,崇尚自由著称,但女性受压抑也是不争的事实。《欧洲文学的背景》一书这样记载:“一般来说,在希腊的家庭里,女人的地位是操持家务”,“她们很少被允许加入到丈夫生活中比较严肃或智识性的圈子中……在外部事务中——在社会上,在法规前——她们的地位极为低下。相比之下,奴隶的特权似乎都比她们高。”[2]可见,萨福生活的年代,已出现了男女的不平等,女性的话语权已被压抑和剥夺。但萨福却能基于自己的生活领域,抒写女性特有的生活经验和感受,表现出以爱的坦诚与吟唱为主旋律的女性情怀。
  诗人首先肯定了爱情的客观存在和真诚美好,《我承认》写到:我承认/ 我爱那/ 给我安慰的/ 我相信/ 在太阳的光辉/ 和德行中/ 也有爱情的一份儿。旗帜鲜明地承认爱情、歌颂爱情,赋予爱情以“太阳的光辉和德行”[3],这仿佛是诗人的爱情宣言。在此前提下,诗人歌颂了不同领域的爱。
  有少女的青涩之恋。《没有用》:“没有用/亲爱的妈妈/我不能做完/我的编织了/你去责怪/阿佛洛狄忒吧/她如此温柔/她快要/杀死我了,用/爱——对那个男孩。”[4]写了情窦初开的少女被爱所羁绊、所困扰,在母亲面前的撒娇、求助和春情萌动的焦虑、幸福。
  有成人的真挚之爱。《当然,我爱你》:“当然,我爱你/ 但是,如果你爱我/ 娶一个年轻女子吧/我不能忍受/和一个年轻的男子/在一起生活:我老了。”[5]写一对男女间发生了真挚的情感,但因年龄悬殊,基于现实考虑,又不得不说再见。这是成年人爱情矛盾时艰难而又理智的抉择,是更上一层楼的爱情的歌咏、坦诚与守护,是诗人自尊、自爱的女性情怀的流露。
  有母亲的博大之爱。《睡吧,亲爱的》:“我有一个/ 小女儿,她叫/克勒斯,她/象一朵黄色的/花/为了她/我不愿要/ 克洛苏斯的/王国,外加爱情。”[6]爱女在母亲心中的份量,是用富有的克洛苏斯王国外加爱情也不能交换的,母爱是如此的深挚无私、神圣和伟大!
  有对生生不息的大自然的敬爱。《在中午时分》:“在中午时分/当大地/发亮,带着火光/炎热降临/。”[7]赤日炎炎,也阻止不了“蟋蟀,鼓起翅膀,高声歌唱”,小生命的放歌是大自然生命力的涌动,也是诗人内心生命情感的涌动!
  有对弟子们的爱。萨福因其才气和影响,门下聚集了一些年轻姑娘,受教于萨福。她们结伴吟诗、唱歌跳舞、弹琴漫游,亲密无间。《我教有才能的》:“我教有才能的/希罗,我尽心地/教导她,她是/一个女孩,追踪着/几亚拉的星星”。[8]对弟子希罗的尽心教导中以点带面地透出诗人诲人不倦的无私的爱!
  有对大龄姑娘同情理解的爱。《哀掉处女时期》“象榅桲的果实/ 成熟在树巅/高高的枝头上/从来没有/被采摘的人注意过/从来没有被触摸过”。[9]诗人是站在女性同伴的角度,给予理解和宽慰的爱!
  甚至有对女性贞操的爱。《女傧相的赞歌·二》:第一个声音“童贞啊/我的童贞!/当我失去你/你要到/哪儿去呢?”第二个声音“我要离开你/去到一个地方/我决不再回来/亲爱的新娘!/我决不再/ 回到你的身边/决不!”[10]诗人不避世人的羞涩话题,写童贞,写童贞的即将远离,而且一去不返,既暗示女性人生的关键时刻,更是提醒女性珍爱自己,珍爱人生。
  也许我们会认为萨福的诗太儿女情长,范围狭小。确实,她和同时代另一位著名的男性诗人阿尔凯奥斯相比,阿尔凯奥斯的诗作题材更为宽泛:“他十卷诗歌集里充塞着‘应景诗’、‘政治党派诗’、赞歌、饮酒歌和情歌等。他的充沛的精力,诚如贺拉斯所说的那样,似乎全部都倾注于政治活动和个人生活回忆中,以及游历、流放和战争的艰难困苦之中。”[11]
  女诗人萨福不可能做到此,因为她属于“被遮蔽”的一族,她只能游走于自己的生活圈子,立足于女性视角,以女性自我的口吻,传达出女性的生命体验。然其“自述”,正是女性经验的真实记录,女性情怀的深切表白。
  
  二、女性情怀的描摹:情的细腻与深切
  
  萨福诗作围绕爱的主题所呈现的各种情感总是被描摹得极有层次,极其细腻和深切,充分显示了女性作者对生活的细腻感受,对情感的细腻描摹,是女性情怀在抒写层面的体现。
  如水建馥所译诗作《夜》:
  月已没,七星已落,
  已是子夜时分,
  时光逝又逝,
  我仍独卧。[12]
  水建馥在译文中有如此的注释:“七星即七姐妹星……在希腊,每逢这七星落到天边,便到冬月。萨福提到七星,正是明指这是冬天,暗指那七星在神话中所含的艺术形象,暗示自己孤零零情恹恹的心情”。
  月没星落,已暗藏几分冷落和孤寂;夜深人静,冬寒侵肤,独守空房,更令人百般地寂寞难奈!诗人此时的孤苦是不难想象的!孤苦的诗人绝对是辗转反侧,不可能入眠的,期盼什么?等待什么?似不便言说,也难以言说,但又总是情不自禁地期盼着,等待着,也磨折着,……简短诗句,透露出了诗人内心深处千回百转的细腻情怀。
  又如《阿尔凯奥斯》一诗(亚里斯多德在《修辞学》第一卷第九章中引用过此诗):
  你想说高尚美好的话,
  你舌头上没有坏话要说,
  眼睛中就不会有愧色,
  尽管把正直的话直说。[13]
  萨福和阿尔凯奥斯是古希腊莱斯博斯岛的两位著名诗人,据说萨福十七岁时就在赛诗会上与已经出名的诗人阿尔凯奥斯相互酬唱并赢得诗名。他们的抒情诗使古希腊抒情诗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两人间相互唱和之事,也历来传为文坛佳话,“他们用着优雅的言辞相互致意”,“许多装饰用的瓶画上,往往把萨福和阿尔凯奥斯两人画在一起,这就免不了使人联想到他们之间的风流韵事”。[14]据说有一次阿尔凯奥斯对萨福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但又愧于启口”,《阿尔凯奥斯》一诗即是萨福给他的答复。诗歌尤为简短,只四行,但仔细品读,会发现其情致描写竟如此细腻、婉转和微妙。
  四句诗,几乎每行一种情致,每句一个转折。第一句,“你想说高尚美好的话”,是萨福在鼓励对方,我相信你的话是高尚美好的,同时也似在提醒,千万别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故自然转入第二句,“你舌头上没有坏话要说”,进一步地鼓励肯定对方,你是不会说坏话的,毕竟我们的关系是不错的;紧接着笔锋再一转,既如此,“眼睛中就不会有愧色”,虽是正写,但仿佛又在追问:你干吗又眼带愧色呢?究竟隐藏着什么?难道你是个心存邪念的人?我可不相信!所以“尽管把正直的话直说”。欲擒故纵,欲放先收,对方开口,又怕不经意间透出两人之间的什么隐密;对方哑然,又多少觉得有些失望,惆怅。一句一转折,一句一情致,把少女面对一个男子的复杂微妙的心理刻画得极为细腻、微妙和深切。
  萨福诗作中的情感体验、描写的如此深切、细腻,以及由此带来的细腻深切的女性情怀,显然是一般男性作家所难为的。
  
  三、女性情怀的源头意义
  
  首先,萨福诗作中的女性情怀是人类觉醒、文明的重要信号。“爱”的歌咏、“情”的抒发,某种程度上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本质特性,是当今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文学描写内容。但若站在文学的源头审视,生活在二千六百年前的萨福能有这样的情感体验和抒写,则是多么难能可贵!因为它显示了人类对自身情感的最初体验和确认,是人类作为灵长类动物的苏醒和睿智。法国浪漫主义诗人斯达尔夫人曾经在评论古希腊诗歌时说:“这种不自觉的迸发,正因为它是不自觉的,所以具有后学者所不能企及的力量和淳朴,那是初恋的魅力。”[15]萨福的诗作即如此!
  其次,萨福诗作中通过坦诚之爱、细腻之情呈现出的女性情怀,是古希腊生机勃勃的人本思想的体现。希腊人有如“正常的儿童”,人性得以充分而健全的展开,瑞典古希腊、罗马研究专家安·邦纳认为,“全部希腊文明的出发点和对象是人。它从人的需要出发,它注意的是人的利益和进步。”[16]荷马坦言:“酒宴、竖琴、舞蹈、服装的更换,温水淋浴、爱情和睡眠休息,这一切永远都是我们的爱好。”[17]诗歌是灵魂的语言,这种对生活的享受、追求在萨福诗作《当我们跳舞的时候》表现得特别具体生动:“当我们跳舞的时候/ 你们也来吧/ 温柔的快乐/ 狂欢和光辉/ 还有你们/ 美发的缪斯们。”[18]诗中所写的“快乐、狂欢和光辉”正暗指古希腊神话中著名的“美惠三女神”:“快乐”(欧佛洛绪涅)、“美丽”(塔利亚)、“光辉”(阿洛莱亚)。诗人要邀请“美惠三女神”和司文艺的九位缪斯神舞蹈,这不正是诗人自己以及古希腊时代人生追求、价值理念的形象体现?而且,这种以人为中心的人本思想不正是人类文明的重要元素?
  再次,萨福诗作中的女性情怀,昭示着“阴性书写”的诞生,女性主义写作的发轫。(105-107)“阴性书写”(Ecriture feminine)或“女性书写”,是露丝·伊丽格瑞(Luse Irigaray 1985)提出的一个术语,指的是“女性的象征性表述这一概念……女性的书写能够带来对西方思想中绝对的单一性、等级性和对立性的突破”,[19]萨福诗作中所呈现的男女之爱、母女之爱、自然之爱、与弟子之间的爱、对女性身体的自爱等等这一切爱的坦诚与歌咏,情的细腻与深切,都明显地彰显出女性的心态与视角,是女性意识的体现,是女性生活的觉悟。《外国妇女文学词典》评论,“以萨福为代表的古代抒情诗歌是对当时以神为中心的叙事诗的革命,是诗歌把人作为表现中心的第一次尝试;而从今天看来,更有意义的是,这个‘人’是‘女人’。”[20]而且,伴随历史发展,社会演进,女性意识、女权思想、女性主义批评等日益凸现,这与历代作家通过作品呼吁、呐喊有关,萨福显然应算是其中一份子。难怪田晓菲在其编译的专著《“萨福”:一个欧美文学传统的生成》中谈到:“‘萨福’是一个早就不再属于萨福的名字和符号”。
  萨福在《虽然它们》诗中感叹:“虽然它们/仅仅是一丝气息/ 听我支配的/ 话语,是不朽的。”[21]是的,作为古希腊时期的一名女性,能够运用“话语”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地吟唱自己的真情实感,并对这一种能力充满了自信,这应该是不朽的,同时,更为不朽的是萨福诗作中无论是置于彼时彼地,还是纳入当下视野都显得弥足珍贵的女性情怀!
  
  注释:
  [1][11][14]吉尔伯特·默雷(Gilbert Murray)著,孙席珍,蒋炳贤,郭智石译:《古希腊文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96页,第95页,第95页。
  [2]罗德·W·霍尔顿,文森特·F·霍普尔著,王光林译,张子清校:《欧洲文学的背景》,重庆出版社,1991年版,第85-86页。
  [3][4][5][6][7][8][9][10][18][21]萨福著,罗洛译:《萨福抒情诗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9年3月第1版,第3页,第14页,第93页,第19页,第9页,第99页,第41页,第39页,第29页,第11页。
  [12][13]水建馥译,《古希腊抒情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17页,第113页。
  [15]飞白译:《诗海——世界诗史纲要(传统卷)》,桂林:漓江出版社,1989年版,第59页。
  [16]转引自鲍·季格里扬,汤侠声等译:《关于人的本质的哲学》,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第28-29页。
  [17]威尔·杜兰著:《世界文明史(第二卷)·希腊的生活(上)》,北京:东方出版社,1999年版,第360页。
  [19][英]Nigel Rapport and Joanna Overring著,鲍雯妍,张严辉译:《社会文化人类学的关键概念》,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105-107页。
  [20]朱虹,艾美惠主编:《外国妇女文学词典》,桂林:漓江出版社,1989年版,第376页。
  
  (王建华 云南大理学院文学院 671003)

萨福诗歌的女性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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