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醒世姻缘传》表现了传统的男尊女卑观念的颠覆,女性彻底降服了丈夫,反对公婆的权威,开始在封建婚姻和家庭中占据主导权。女性叛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是时代思潮令女性朦胧觉醒,男人本身软弱令女人看不上和金钱对传统夫妻伦理的冲击。
关键词:《醒世姻缘传》 女性 叛逆 原因
《醒世姻缘传》是继《金瓶梅》之后又一部以家庭为中心,广泛反映世态人情的长篇巨著。全书一百回,以因果报应结构全书,为我们全面展示了封建家庭生活以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作者西周生,作为封建纲常的卫道士,十分信奉“夫婿叫是夫主,就合凡人仰仗天的一般,是做女人的终身依靠”,在作品中多次强调夫是妻子的天,塑造了恪守妇道、维护男权,聪明能干的女性形象,如晁夫人、狄婆子、童奶奶等,并对其在家庭和社会生活中表现出的能力、勇气和力量表示由衷的赞赏。这在传统的“三从四德”的妇德评价语境中,而且对女性泼悍人格感悟深刻、深恶痛绝的作者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但作品展示更多的却是妇道不张、男权失落。丈夫卑弱无能,而妻子则刚烈强大,取代了丈夫在家庭中的支配地位。前世姻缘中,山东武城县的晁源发迹前,对计氏有七八分惧怕,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至多睁眼怒视而已,真是畏首畏尾,哪像一个顶天立地的须眉男儿。如果说计氏还有点受封建礼教的束缚,那么今世姻缘中济南府绣江县的薛素姐则完全挟制丈夫狄希陈,是儒家纲常的彻底背叛者。薛素姐这个在世人眼中看来是惊世骇俗的女性形象,在历史上并非不存在,而她不过是个“集大成者”罢了。新婚之夜,她把丈夫拒之门外。结果狄希陈被痛打得求饶,递了降书,简直做不得人。素姐“使腚坐着头,从上往下鞭打”的场景,十分鲜活,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与传统的夫妻伦理规范相比,极富震撼力和象征意义:“第一,狄希陈在素姐手里的彻底失败;第二,男女尊卑的彻底颠倒。”[1]从此,素姐彻底降服了丈夫,始终骑在丈夫头上,称王称霸,作威作福,气指颐使,丈夫则威风扫地,俯首称臣,挨打受骂成为家常便饭。
计氏、素姐、珍哥等人在作者乃至许多读者眼中,她们是悍女、妒妇的典型,然而透过凶暴张扬的外表,我们会发现她们身上洋溢着反传统的时代精神,她们是一群勇敢的叛逆者“一”在封建家庭内部,她们努力维护自己的人格和地位;在此同时,她们为能享有与男子同样的参加社会活动的权利,进行着不懈的斗争。儒家传统的夫妇伦常遭受严重的打击,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小说史上乃至明末清初家庭中的新景观。出现这种家庭新景观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时代思潮令女性朦胧觉醒。古代社会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女性没有独立的地位和人格,接受的是愚化、弱化教导。女性总体是弱小的,伦理道德评价也以“弱”为美。明中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一批思想家开始质疑传统的圣贤学说和正统思想,兴起一股所谓的异端思潮。王阳明的“心学”提出“致良知”,强调人内心活泼的灵明体验,一切学问和修养都要以良知为标准,按照自己的良知即主观意志和感受去行动,具有反传统的色彩。李贽则提出“童心说”,认为“童心者,真心也”,“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2]把真心作为人性的最高范畴,充分肯定人欲的天然合理性。他还反对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大力宣扬男女平等,认为:“故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又岂可乎?”[3]甚至提出女子的“才智超人,识见绝甚”是男子所无法比拟的,主张女性自主选择婚姻,鼓励寡妇再嫁,大胆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幸福。这些进步思想堪称石破天惊,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以至于“人挟一册以为奇货”,“举国趋之若狂”。作家则以通俗的文学样式掀起倡导男女平等,女性自主择配,大胆追求爱情、婚姻的解放思潮,与思想界遥相呼应。如汤显祖的《牡丹亭》、“三言”“二拍”中的许多作品就是这一思潮的产物。女性以其特有的敏感觉察到了社会思潮的变化,思想上开始朦胧的觉醒,对传统礼法有了新的认识,产生了新的时代要求,于是向传统的夫权发起挑战。
其次,男人本身软弱,令女人看不上。虽然传统礼法宣扬男尊女卑,但夫纲不振却是现实的存在,这自然有男人自身的原因,主要是男人的懦弱无能,品行低劣。从生理上说,男人的身体比女人结实强壮。母系社会被父系社会取代以后,人们获得生活资料的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男人开始在社会劳动中占据支配地位,自然而然地男人就在家庭中获得了压倒女人的主导地位。从文化上说,我国自先秦开始就从天人感应等理论上确立了男尊女卑的观念,并为后世思想家所发扬光大。这就从后天的教化上赋予男女和夫妻不同的人格特征,他们也自觉地按照此人格要求来塑造自身。如班昭在《女诫》中说“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男人只有刚强德贤,才能确立在妻子面前的权威,也才能令妻子甘心地侍奉自己、由衷地敬佩自己。男女两性的这种文化和社会人格为人们所普遍认同和接受,并作为评价他们的标准。为了维护男尊女卑的社会秩序,这种文化设计的愿望是美好的,可是,现实中的男人并非都是刚强德贤的。许多狄希陈之流的男人不学无术,学了几年,在妻弟薛如卞和表兄相于廷的帮助下(替他考试),才中了个秀才。才学如此平庸浅陋的丈夫,怎么能够赢得妻子的敬重、顺从呢?
文人的传统出路,就是通过科举之途,获得功名富贵。男人本应重视修身,用心读书,“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走修齐治平的人生道路。然而,毕竟文人多,考中科举、进入仕途的少。多数人都名落孙山,穷困潦倒。不过在士农工商的社会结构中,至少还受到世人的尊敬。到了明代,随着商业的崛起,人们对传统四民的看法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被视为末业的商业日益为人所重,认为经商亦是善事,能够经商发财的人受到社会的尊崇,文人的地位则一落千丈,文人的治生越来越艰难,在妻子面前也愈来愈硬气不起来。再加上许多男人把修身养性抛置脑后,只管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狎妓嫖娼,惹事生非,根本不关心妻子的存在和心理感受,自然就更加得不到妻子的青睐和敬重。
最后,是金钱对传统夫妻伦理的冲击。明中叶以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金钱对传统婚姻的侵蚀作用也日渐明显。金钱在社会上逐渐起支配作用,决定着人们的家庭地位。《金瓶梅》对此已有所描写,李瓶儿在诸妾中的地位很高,西门庆也对其情爱有加,这和她拥有无数钱财不无关系。《醒世姻缘传》的前世姻缘中,当晁源的父亲没当知县时,家产不如计家丰厚,因此计氏对晁源“开口就骂,起手就打”。后来晁家为官富贵,计家落魄,晁源便对计氏大打出手,买妾狎妓,胡作非为,而计氏则忍气吞声,一日怯似一日。这前后的变化正反映出以金钱为代表的经济实力在家庭婚姻关系中的重要影响。金钱可以让丈夫支配妻妾,同样也可以让女人凌驾于丈夫之上,使夫妻之间失去了往昔的脉脉温情。
总之,书中薛素姐等诸多女性的乖戾、凶悍是由当时的社会所造成的人性的变态,虽然有作者的歪曲成分,但也有真实的社会内容,而且比其他小说中的悍妇形象更深刻地透露出“悍”的原因。作者显然是出于男性的立场有感于世间家庭“阴阳倒置,刚柔失调”亦即丈夫受妻妾的辖制、欺凌的现象而写作的。《醒世姻缘传》的作者西周生虽然对传统伦理怀着深深的眷恋,但是却用如椽之笔为我们真实地描写了传统的男尊女卑观念的颠覆,流露出作家深切的哀惋和无奈的叹息。
注释:
[1]段江丽:《男权的失落:从〈醒世姻缘传〉看明清小说中的“女尊男卑”现象》,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第6期,第147页。
[2][3]李贽:《焚书》,北京: 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73页,第165页。
(褚福梅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