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莫言的长篇小说《檀香刑》是一部艺术特色非常独特的小说。本文从作品的结构模式、叙事方式、表现手法、刑场描写、语言特色等几个方面来论述《檀香刑》的艺术独特性。论文指出《檀香刑》在艺术手法上表现出的自由、多样、洒脱、拔俗的特色就像一朵盛开在山野乡间的野玫瑰,既热烈奔放又野性十足。
关键词:《檀香刑》 艺术特色 野玫瑰
长篇小说《檀香刑》正如小说的编者所言,它“是莫言潜心五年完成的一部长篇新作。在这部神品妙构的小说中,莫言以1900年德国人在山东修建胶济铁路、袁世凯镇压山东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仓皇出逃为历史背景,用摇曳多姿的笔触,大悲大喜的激情,高瞻深睿的思想,活龙活现地讲述了发生在‘高密东北乡’的一场可歌可泣的运动,一桩骇人听闻的酷刑,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
《檀香刑》的思想内容固然丰富深刻发人深省,故事情节固然生动感人,惊心动魄,但这部作品更令人拍案叫绝的还是它那卓尔不群的艺术特色:既继承前人又别出心裁的结构模式;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的多样化的表现手法;复调式人物自叙和顺序、倒叙、插叙、复叙、预叙等各种叙述手法并用的叙事方式;淋漓尽致、惊世骇俗、空前绝后的刑场描写;幽默、俏皮、生动、精炼的既口语化又充满戏剧色彩的韵散结合的语言。总之,《檀香刑》所表现出来的所有这些超凡脱俗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特色,就像一朵盛开在山野乡间的野玫瑰,既热烈奔放又野性十足。
一、结构模式别出心裁
(一)外部结构
《檀香刑》的外部结构继承了中国古代传统小说的结构模式。中国古代传统小说的结构特点有二:一是采用章回体;二是采用三段式结构,即由开头、中段和结尾三部分构成。对古代小说来说这种结构是常规模式,而采用这种结构模式写当代小说恐怕莫言还是第一人。更有甚者,莫言竟在《檀香刑》中公然炫技,直接标明“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模式。“凤头”是小说的开头部分(共四章),它是炫耀小说的开头很漂亮,就像凤凰的头一样美丽、动人;“猪肚”指作品的主体部分(共九章),它形容这部分像猪的肚子一样容量很大,内容丰富多彩;而“豹尾”指作品的结尾部分(共五章),形容作品的结尾像豹子的尾巴一样,既生动漂亮又柔韧有力。整部作品也确实达到了作者设想和炫耀的“凤头”、“猪肚”、“豹尾”所象征的艺术效果。各章节的题目字数和结构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凤头”部的四章“媚娘浪语、赵甲狂言、小甲傻话、钱丁恨声”和“豹尾”部的五章“赵甲道白、媚娘诉说、孙丙说戏、小甲放歌、知县绝唱”各章节题目都是由四个字的主谓结构构成。“猪肚”部的九章“斗须、比脚、悲歌、神坛、杰作、践约、金枪、夹缝、破城”的章节题目都由两个字的动宾或偏正结构构成,这三部十九章的章节题目的外形结构整齐别致,具有建筑美,与“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模式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从整体结构上给人一种既整齐对称又活泼生动的视觉美感。更难能可贵的是,莫言将小说的结构技巧完美地转换成了小说的本质,阅读起来既有贯穿而清晰的线索,又有丰盈而自由的空间,使这部40万字的小说无滞重沉涩之感。
(二)内部结构
作品的内部结构复杂严谨,由三条线索构成:一条线索是刽子手赵甲对孙丙执行檀香刑并由此引出其它五次大刑;一条线索是猫腔祖师爷孙丙聚众起义及被捉后遭受檀香刑;另一条线索是孙媚娘与知县钱丁的爱情纠葛。其中赵甲执行檀香刑是主线,由它引出孙媚娘与钱丁的爱情和孙丙聚众起义及被捉后遭受檀香刑这两条副线。这三条线索错综复杂,相互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三股颜色不同而又绚丽多彩的丝线拧成的一条丝绳,既浑然一体难以分剥,又自成一股脉络分明。三条故事线索穿插进行,杂而不乱,有条不紊,使作品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多姿多彩。这种结构体现了莫言驾驭长篇小说的高超技艺。
二、叙事方式独具匠心
(一)复调式叙事方式
音乐上的复调是指同时展开两个或若干声部(旋律),它们尽管完全合在一起,但仍保持相对的独立性。它的基本原则是各声部平等,任何一个声部都不能超过其它,任何声部都不能充当简单的伴奏。运用复调理论进行小说创作是奥地利作家布洛赫的革命性创举。这种叙事模式中国传统小说中不曾有过,它是西方小说的独擅专长,而《檀香刑》成功地借鉴了这种叙事结构法。“凤头”部和“豹尾”部的各章节均采用作品中各主要人物自叙的叙述方式,从而使这两部分形成复调式叙事结构。“凤头”部的四章“媚娘浪语、赵甲狂言、小甲傻话、钱丁恨声”分别是媚娘、赵甲、小甲、钱丁自叙;“豹尾”部的“赵甲道白、媚娘诉说、孙丙说戏、小甲放歌、知县绝唱”分别是赵甲、媚娘、孙丙、小甲、知县自叙。这种各主要人物分别自叙的复调式叙事方式形成了巴赫金所言的众声喧哗、多管齐鸣的效果,将不同的情感空间布置、拼贴在一起,遵循了一种音乐对位法的美学原则。“凤头”和“豹尾”部的叙事就像由多种民族乐器合奏的一首《百鸟朝凤》的民乐,又像是一出有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共同演出的民间大戏,给人一种音乐美和戏曲美。
复调式人物自叙真实、精确、细腻、深入地揭示了作品中各主要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并通过人物个性化的叙述语言表现了人物对周围事物的独特感受,从而使作品的意蕴更加丰富多彩,更加耐人寻味。“豹尾”部第十八章知县绝唱中的一段“……一个把国都陷落的朝廷,不是名存实亡了吗?可是袁大人,拿着国家用千万两银子驯养出来的精锐部队,不去保卫首都,不去杀贼擒王,却与那洋鬼子一道,在山东镇压我血性儿郎……太后,皇上,你们觉悟了吧,你们觉悟了吗?你们如果把他当成除危解困的干城,大清的三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反躬自问,余也不是大清死心塌地的忠臣。余缺少舍身成仁,手刃奸臣的忠勇……余是个媚上欺下的无耻小人……既然没有顶天立地的豪气,你就象走狗一样的活下去吧……”这段高密知县钱丁的自叙(实际上这里是内心独白)深刻入微地揭示了他在无辜的叫花子小山子被砍头后的极其复杂矛盾的心理:既悲叹大清朝的摇摇欲坠,痛恨袁世凯的狼子野心,又鄙视自己的胆小自私,斥责自己面对奸佞时的无能为力,表现了他既有忠于朝廷忧国忧民的心迹,又懦弱怕事避祸自保的性格特征。孙媚娘的风骚、多情,赵甲的阴险、毒辣,赵小甲的愚蠢、无知都在这些人物的自叙中获得生动、深刻的体现。同时由于不同人物的自叙从人物各自的角度出发进行了叙述,表现了各自的性格特征和对生活的独特感受,所以体现出不同的语言特色,从而使整部作品的叙述语言不拘一格,就像五彩缤纷的礼花呈现出风格各异多姿多彩的特色。
(二)多种叙事方式并用
作品从整体上看采用的是倒叙方式,先叙述整个故事的结果,赵甲对孙丙用了檀香刑后被儿媳孙媚娘刺死,再叙述故事的主体(起因和过程),孙丙因造反而被抓并被施以檀香刑的整个过程,从而引出媚娘与钱丁的爱情纠葛和赵甲一生经历的几次大刑这两个故事线索。在倒叙这个大的框架中作者又大量运用了插叙、预叙、复叙、叙事中有叙事。这样,作品整体和某些局部有很多地方都打乱了正常的叙述顺序,使整部作品的叙述显得纷繁复杂、迂回曲折,而作者又把这些打乱了时间顺序的故事情节衔接得天衣无缝,使其浑然一体,丝毫没有支离破碎之感。
主要人物自叙的复调式叙事方式和倒叙、插叙、预叙、复叙、叙事中有叙事等多种叙事方式的巧妙运用,使整部作品的叙述悬念重生、生动活泼、别具一格,从而也使整个故事显得更为生动,更具特色,更加神秘,更有魅力,也更具有民间文学特色。
三、表现手法多种多样
现实主义是《檀香刑》的主要表现手法。小说“以1900年法国人在山东修建胶济铁路、袁世凯镇压山东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仓皇出逃为历史背景”,讲述了孙丙因妻女被德国鬼子杀害而联合义和拳聚众起义及被抓后遭受檀香刑的故事。作品再现历史的同时,没有拘泥于历史,而是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加入大量民间传说和丰富大胆的想象,生动地描写了“一场可歌可泣的运动,一桩骇人听闻的酷刑,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作者又运用了浪漫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等多种表现手法,将一个千头万绪的故事讲述得时而令人毛骨悚然,时而又让人柔情万种。全书具有民间文学那种雅俗共赏、人相传诵的生动性。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凉气,隔老远就能感觉到。刚住了半年的那间朝阳的房子,让他冻成了一座坟墓,阴森森的,连猫都不敢进去抓耗子。俺不敢进他的房子,进去身上就起鸡皮疙瘩。……为了防止当天卖不完的肉臭了,小甲竟然把肉挂在他爹的梁头上,……公爹偶尔上一次街,连咬人的恶狗都缩在墙角,呜呜地怪叫。那些传说更玄了,说俺的公爹用手摸摸街上的大杨树,大杨树一个劲的哆嗦,哆嗦的叶子哗哗响。”在这段描写中,作者用充满浪漫传奇色彩的夸张手法生动地表现了刽子手赵甲的可怕与冷酷。赵甲杀人前双手像火炭一样,浸入水中时会冒出蒸汽;孙媚娘患相思病时看到两只白鹭的爱情表演;孙媚娘看到孙丙的头浸在周聋子的水桶里,水变成血并散发出血腥气;当年的赵甲不时听到已死去多年的母亲告诉自己,某人是他的舅舅并催促他上前去认;余姥姥听到被砍掉的头说“大哥,那是咱家的外甥,多多照应吧”;被腰斩的库丁上半身一边不停的乱蹦哒一边大喊大叫等情节都充满了浪漫传奇色彩。浪漫主义手法的运用使故事情节更加离奇曲折、生动感人。
作品还带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所谓魔幻现实主义就是通过“魔法”所产生的幻景来表达生活的一种创作方法。莫言说,他开始写《檀香刑》时,写了五万字,觉得带有明显的魔幻现实主义味道,于是推倒重来,为了保持较多的民间气息和较纯粹的中国风格,许多有魔幻气的情节都舍弃了。尽管如此,我们在读这部作品时还是能很明显地体会到它的魔幻色彩,莫言并未完全摆脱魔幻的“阴影”。其实,莫言大可不必有意回避魔幻现实主义,我们应当信奉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只要能为我所用,又何必拒绝?其实莫言已经实践了鲁迅先生的主张,尽管他自己不承认。赵小甲手拿“虎须”(实际上是孙媚娘的阴毛)时看到周围的人都变成动物,某人变成的那种动物就是此人的本相。这种描写就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这种描写一方面表现了赵小甲的愚蠢无知,更重要的是通过赵小甲的视野揭示故事中人物的性格特征,这些代表人物本相的动物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孙媚娘的本相是一条大白蛇,小甲把她同《白蛇传》中的白娘子联系起来,象征着媚娘的本性是美丽、善良、多情。赵甲的本相是黑豹子,钱丁的本相是白虎,豹子与老虎都是凶恶的猛兽而且经常相互搏斗,他们象征着赵甲和钱丁都非一般人物,都是雄强的人中之杰,而且二人明争暗斗谁都不服谁。袁世凯的本相是一只大老鳖,它象征着袁世凯的狡猾、阴险和外强中干。德国总督克罗德的本相是一条大灰狼,它象征着外国侵略者的凶狠、残暴与贪婪。这种手法的运用使人物形象更加显明,人物性格特征更加突出。作品虽因此而显得怪异奇特但却未给人以生硬牵强之感,而是别有一番风味。
莫言童年大部分时间在农村度过,他自谓身受民间故事和传说的影响,小时候在乡下流传的鬼怪故事,成为莫言许多荒诞小说的材料。《檀香刑》中充满浪漫传奇色彩和魔幻色彩的描写无疑也源于他童年时所听的故事,这些描写使小说呈现出浓郁的民间文学色彩。
莫言将古今中外多种表现手法有机结合在一起,来写以现实主义内容为基础的当代小说,以此作为自己向民族文学回归的手段之一,这体现了莫言及他这部《檀香刑》的大胆与与众不同。
四、刑场描写惊世骇俗
莫言对行刑场面的描写始于《红高粱》中剥人皮的场面,它的文字为人所诟病,岂料此后,暴力、血腥、死亡成为某些作家的共同嗜好,俨然文坛一大时尚。与《檀香刑》中蔚为大观的刑场行刑相比,剥人皮表演实在是莫言的牛刀小试,也许莫言是当代“刑场文学”的始作俑者。
小说中有六处刑场处决场面:赵甲看刽子手处决犯人;刽子手余姥姥腰斩国库库丁;余姥姥和赵甲到宫内在皇帝面前用“阎王闩”处死太监小虫子;赵甲斩首“戊戌六君子”;赵甲凌迟刺杀袁世凯未遂的钱雄飞;赵甲给孙丙上檀香刑。行刑的场面越来越壮观,行刑的技艺越来越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小说接连不断地蓄势、铺陈,直至上演一场惊天动地的檀香刑。小说《檀香刑》以刑罚命名,书中的种种行刑场景无疑是华彩乐章,莫言的刑场行刑描写铺张、酷烈、暴虐,血肉横飞,他调动一切感官,非得将“活”做得惊天地泣鬼神,否则似乎无法与他搭建的“巨大行刑台”相匹配。
凌迟钱雄飞的刑场描写就非常精彩,它展示了一个令读者悸动颤栗的世界。刽子手赵甲凌迟钱雄飞的每一个细节,钱雄飞在被凌迟过程中肉体和精神的一系列反应,周围官兵的胆战心惊,刽子手赵甲在一刀刀脔割钱肉时的独特感受和由此联想到的凌迟刑的历史、余姥姥凌迟淫妇和美女时的情景等等,这些鲜血淋淋的场面都被描写得淋漓尽致、惊心动魄。读者阅读这段文字时感官会受到巨大刺激进而产生各种幻觉:时而感到自己是正在行刑的刽子手,内心有一种极度而残忍的发泄快感;时而觉得自己是正在遭受凌迟的钱雄飞,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肉体正在被一刀刀脔割,痛苦万分、愤怒无比;时而又觉得自己是正在观看行刑的士兵,心理上的极度恐惧伴随着生理上的恶心,翻肠倒胃……
对孙丙施行檀香刑的描写是六次刑场描写的极致,这次描写更加铺张扬厉、汪洋恣肆,莫言把这场骇人听闻的酷刑描写成了一场惨烈悲壮的人生狂欢大戏。这场大戏以乞丐们过叫花节援救孙媚娘为序幕,他们唱着象征着是非颠倒和游戏人生的颠倒调:“头穿靴子脚戴帽,儿娶媳妇娘穿孝,县太爷走路咱坐轿,老鼠追猫满街跑。”孙丙被压在囚车里赴刑场游行,将狂欢大戏进一步向高潮推进,他边走边唱,将自己想象成岳飞,威风浩荡,鼓励乡亲们揭竿而起,保卫家园,大街两旁的万千百姓学着猫腔猫调为他唱和。他在受刑时更是引吭高歌,万猫合唱,上演了一场万众狂欢、轰轰烈烈的刑场大戏,杀气腾腾的刑场变成群猫嗥叫、百兽率舞的天堂。此种刑场描写可谓空前绝后。
莫言对刑场行刑及刑场上一切人物淋漓尽致的描写不只是为了刺激读者的感官,而是有着更为深刻、发人深思的意味——莫言是在用笔解剖历史、权利和人性。
对罪犯施以五花八门的酷刑,一方面反映了统治者的惨无人道,另一方面又反映了统治者统治的软弱无力:被统治者不服从统治,统治者黔驴技穷、无能为力,只好恶狠狠地以酷刑结束他们的生命。然而,他们的生命虽然结束了,他们的思想和精神又怎么结束得了呢?
莫言笔下的刽子手不仅仅把杀人看作自己的工作,而且把它看作一种技巧,一种表演,一种行为艺术,甚至是一种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手段。他们把执行酷刑的过程看作是完成一件精美艺术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将酷刑完美地执行完毕,他们就觉得完成了一项事业,立了一件大功,成了英雄、艺术家和名人。他们觉得自己代表着朝廷和法律,在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甚至是在发扬中国文化。这种既真实而又荒谬的思想反映了畸形社会里刽子手心理感情的扭曲畸变,反映了社会的罪恶。刽子手在不断地结束一个又一个罪犯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生命也逐渐结束了。
统治者之所以公开处决犯人,是为了震慑百姓,杀一儆百,那统治者的目的是否达到了呢?莫言笔下的刑场看客们(民众)完全把杀人看作一场好看的大戏。“当刑场上的犯人出现瘫痪在地的孬种相时,看客们就鼓动加油,让他扮演一个英雄好汉(第一场刑罚)。刽子手余姥姥腰斩犯人失手,犹如名角唱破嗓子,他们就喝倒彩、起哄,以至余姥姥在凌迟美人时担心,如果‘活儿’做的不好,愤怒的看客就会把他活活的咬死。”莫言笔下的看客们出色的表演,使本来只应显示统治者威慑力量的处决仪式变成了一个狂欢庆典,法律被颠覆,权威受嘲弄,罪犯成了英雄,是非荣辱、权力秩序均被颠倒。同时,看客们的表现也反映了人性中普遍存在的阴暗的一面,“所有的人,都是两面兽,一面是仁义道德、三纲五常;一面是男盗女娼、嗜血纵欲。而对被刀脔割着的美人肉体,前来观刑的无论是正人君子还是节妇淑女,都被邪恶的趣味激动着。凌迟美女,是人间最惨烈、凄美的表演,观赏着表演的,其实比我们执刀的还要凶狠。”这是余姥姥行刑数十年,杀人数千后悟出的一个道理,也是莫言借余姥姥之口告诉读者的一个道理。
莫言在文学世界中一向是疯狂野蛮、大胆反判的,《檀香刑》的刑场描写将他的狂野和反判表现得淋漓尽致。
五、叙述语言丰富多彩
(一)口语与书面语相结合
作品大量运用了口语,特别是“凤头”部和“豹尾”部采用复调式人物自叙的方式,媚娘、小甲、赵甲的叙述语言大都是极具个性的民间口语。这些民间口语幽默、诙谐、俏皮、生动。口语的运用使作品的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活泼。例如孙媚娘的叙述语言中夹杂着谚语、俗语、俚语、歇后语、顺口溜、戏文、粗话,活脱脱塑造出一个泼辣、大胆、放浪、热情、爽快的山野村姑形象。“猪肚”部和主要人物钱丁的叙述语言主要使用的是书面语,作品中的书面语也非常通俗、简洁、精练、明快,没有丝毫的生硬与高深。精练、简洁的书面语与通俗、俏皮的口语互相呼应,制造出流畅、浅显、夸张、华丽的叙事效果,使整部作品呈现出雅俗共赏的民间文学语言特色。
(二)戏曲语言融入小说
将戏曲语言移植到小说中使其语言呈现本色浓厚的戏剧色彩,是这部作品作为当代小说语言的最大特色。已经在莫言心中牢牢扎根的故乡——高密东北乡的地方戏——猫腔,是莫言写作《檀香刑》的主要动因和源泉之一。他在写作这部小说时,那令他梦牵魂绕的猫腔被他有意无意地渗透到小说的角角落落。“凤头”与“豹尾”部每章开头都有一段猫腔《檀香刑》的唱词,这些唱词因人物的不同而选用不同的唱调:赵甲狂言化用猫腔走马调,小甲傻话、放歌化用猫腔娃娃调,媚娘诉说是长调,钱丁恨声是醉调等等。不同的猫腔调好比不同的词牌,规约了人物身份、叙述内容和感情表达方式。小说的叙述腔调在很大程度上甚至可以理解为猫腔猫调的群猫嗥叫。每章开头的猫腔唱词当然是标准的合辙压韵的韵文,它或者点明本章主要内容,或者对正文叙述起承接和补充作用,为小说戏剧化效果的追求做下铺垫,就像戏曲开始时演员在幕后陡然唱出的一段唱腔,它预示着大幕即将拉开,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作品行文中时常出现主要人物的猫腔唱段,这些唱段或者缠绵悱恻,或者高亢悲凉,深刻揭示了人物当时的内心世界。作品叙述过程中还经常出现既类似戏曲唱词又类似顺口流的韵文,“你招来祸殃,血洗了村庄,二十七条人命,搭上了弟妹,还有小娘。闹到这地步,你不罢休,跑到鲁西南,结交义和拳,回来设神坛,扯旗放炮,挑头造反,拉起了一千人马,扛着土枪土炮,举着大刀长矛,扒铁路,烧窝棚,杀洋人,呈英雄,最终闹了个镇子破亡,百姓遭殃,你自己,身陷牢狱,遍体鳞伤……俺的个猪油蒙了心的糊涂爹,你是中了哪门子邪?”这段孙媚娘诉说父亲孙丙造反经过的文字,就使用了这种韵文形式,这种简洁、通俗、精练、生动的语言形式,不仅使作品更加生动传神,还使作品更具民间文学色彩,更加大众化。“凤头”部和“豹尾”部每章开头各种不同腔调的猫腔唱词和行文中不时出现的猫腔唱段及各种各样的韵文遥相互应,再加上那一阵阵凄厉婉转的“咪呜,咪呜”的猫叫声,为作品营造出浓烈的戏剧氛围,使作品染上了强烈的戏剧色彩,让正在读这部作品的读者深深地感到自己不是在读小说而是在听戏,听一出高密东北乡那令人荡气回肠的猫腔《檀香刑》大戏。
在小说原本是民间的俗艺渐渐成为庙堂里的雅言的今天,在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压倒了对民间文学的继承的今天,《檀香刑》却倒行逆施,与“时代潮流”故意对抗,对民间文学有意吹捧和效仿,这就是莫言的理想和追求。总之,《檀香刑》“是一部真正民族化的小说,是一部真正来自民间献给大众的小说”,它那浪漫自由、不拘一格、生动活泼、惊世骇俗的艺术表现和由此呈现出的浓郁的民间文学色彩,真真的就像一朵盛开在山野乡间的野玫瑰,既热烈奔放,又野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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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勇 山东省乐陵市寨头堡乡中学 253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