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一部“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奇书,不仅百看不厌,而且越读越觉得新鲜。《红楼梦》中塑造了许多聪明能干的女子形象,如黛玉的绝顶聪明、智慧过人又多愁善感;宝钗的端庄自重,望之如春花而别具风流;王熙凤的“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妙玉的天姿出众、高傲自赏、蔑视世俗权贵;湘云的明朗绮丽、洒脱豪放、天真可爱……但《红楼梦》在描写女子时,不像其他中国旧小说,描写美貌女子的三寸金莲,如终小心谨慎地不写十二金钗以及其他姑娘媳妇们的脚。
如三回中写王熙凤的穿饰:“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写到裙子就嘎然而止,不写脚.
六回中写刘姥姥进大观园中又写到王熙凤的穿饰,照样不提脚:“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八回中写宝钗:“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八十九回中写黛玉:“但见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钗,别无花朵,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
写丫环也是如此,如二十六回中写袭人:“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提脚。
但是作者对宝玉的脚的描写却详细有加,如三回中写“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四十五回中写:“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穿着蝴蝶落花鞋。”
七十八回中写“秋纹将麝月拉了一把,笑道:‘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
尽管作者很小心地描写女子们的脚,但书中又隐约透出这些美女都是小脚,如四十九回中写“湘云穿麂皮小靴,宝钗诸人穿鹿皮小靴”,穿小靴脚不会大。
六十二回中写香菱“膝裤都弄上泥水了”,“膝裤”即缠足妇女在小胫上系的一种饰物。
还有六十九回中写贾母瞧尤二姐时,“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道:‘便是个齐全孩子。’” 鸳鸯揭起二姐的裙子,显然是让贾母看脚,贾母看毕,说二姐是个“齐全”的孩子,显然二姐的脚非大脚。既然贾母把缠足作为女子“齐全”的标准之一,那围绕在贾母身边、受贾府闺训的青年女子俱系小脚无疑。
曹雪芹在书中唯一一处正面描写到“小脚”的地方是在六十五回中写尤三姐:“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
至于大脚,书中正面描写的有两处,一处在二十六回中写一个小丫头“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一个小丫头,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非大脚不行。
一处是七十三回中写傻大姐:“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
因此,通过对上述几例描写加以分析,我们不难看出,曹雪芹在对女子小脚的描述上心中充满了矛盾。在封建社会,缠足是坑害妇女的社会陋俗,但男子对女子的小脚却非常珍爱,在封建文人笔下,常常出现对“三寸金莲”的具体描写,如,“小小金莲最可人,灯前缠裹不胜春。十三四岁娇年纪,正是春闺着力时。”;“款步莲花不用扶,鲛绡解处见冰肤。皱眉欲索三年艾,得意谁偿一斛珠。”;“锦帕蒙头拜地天,难得新妇判媸艳。忽看小脚裙边露,夫婿全家喜欲颠。”一代诗圣苏轼在《菩萨蛮》中写有“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在《美人缠足吟》中写有“万缠千裹雪一团,轻绡洁白胜齐纨。浅萦玉笋云生翳,薄绕金莲月不寒。能使芳踪成细细,暗叫仙骨缩纤纤。侵晨余绪重收拾,好着弓鞋出户看。” 等等。
概而言之,妇女之美,美及金莲,描写女子,必及三寸金莲,已成为当时士大夫们的传统思想。这种思想不会不影响到曹雪芹,致使他不明写却又暗写,那曹雪芹何以不在笔端明显地去描写“小脚”呢?这是由于在他的文学血液里,有着强烈的满汉文化冲突。
曹雪芹,是旗人,隶属“正白旗包衣”。所谓“包衣”,是“战俘分赐给功臣为奴,且编入旗籍。”因而他虽种族上是姓曹的汉族人,但却是旗人,而且是“包衣”,不同于一般的汉军旗。缠足是汉族特有的风俗,而满族妇女都是天足,满族始终没有接受过小脚,入主中原后还下令女子放足。曹雪芹从小受汉文化熏陶,长大了后属旗人,他受到两种文化的熏陶,不写小脚正是有意不写满汉风俗的区分。
其次,曹雪芹作为一代大家,在这种世风下,能力排俗见,在书中不对“三寸金莲”大加描写、肉麻吹捧,这正表现了他尊重女性的进步的妇女观和对于把妇女当玩物的卑劣的病态审美观的厌恶,也同书中倡导的男女平等观念相吻合。
作者简介:任芳,江苏沛县职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