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生代小说对情感和情绪的表现不再具有清晰可寻的逻辑线索,显得异常的暧昧和混乱。在混乱的背后,我们可以发现,新生代小说对亲情、爱情、友情的叙述基本上是解构式的,传统文学作品中稳固的情感形式遭到了质疑和放逐。在新生代小说中,我们很难发现文学作品历来讴歌的亲情的温暖和崇高、爱情的甜蜜和神圣、友情的理解和宽容等东西,看到的往往是他们对这些感情别样的书写。
[关键词]新生代小说;情感;叙事
传统文学中的父子关系往往是坚实而可靠的。父辈丰富的生活实践使他们成为经验和智慧的拥有者,同时也就成为子女一辈坚实而可靠的依赖和敬畏的对象。市场经济的目标追求和价值趋向,引起了传统感情方式的变化。《我爱美元》对亲情的表现极为乖张,儿子不仅否定了父亲的生活原则和价值观,而且时时处处教训起父亲来,俨然成了新时代下父亲的生活导师。
新生代小说中的亲情关系无疑发生了重大变动和错位。这种变动和错位在何顿的小说中甚至表现为某种时代的必然。父辈是陈规和经验的拥有者,在新的时代形势下,这些东西遭到了严重的挑战。《弟弟你好》中的“弟弟”邓和平,是新时代下家庭的叛逆者,他整天吊儿郎当不安心工作,也从不理会家长的教导。父亲对他“正面教育的话堆砌起来早是一栋30层楼的大厦了,可弟弟却当那是旧社会的老茅屋”。因为“做了一连串无视父亲的事使父亲忍无可忍”,最终被赶出了家门。但是,也正是他对家庭的叛逆使他走向了自己成功的开端。离开家庭后,他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手段,终于赢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成为时代的“弄潮儿”。《生活无罪》中的兰妹是个“把她父母气的要死”的人,最终也摆脱了家庭束缚来到社会上闯荡。她的信条是:“我最不喜欢别人管我,谁也莫想买我的自由,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干。”她选择了另类的生活方式,做了别人的情妇,但彼此又无爱情。我行我素、及时享乐成了她不变的生活信条。小说还有意为兰妹设置了一个对比的角色秋妹。秋妹出身一个传统的教师家庭,迂腐刻板的家教造就了她遵规守节的品行。“身下一米内外画了一个无形的禁区,那是道德观念和清高编织的一张结实的网。”但是,在这个名誉“只有老鼠才去啃”的时代,秋妹生活得并不快乐,终日在压抑和愁苦中郁郁寡欢。
时代的因素是导致亲情败落的重要原因。而韩东小说的题材相对来说远离了九十年代商业语境。他更多地是把亲情关系放在一些特别的境遇中加以表现。《父亲的奖章》中的小皮是一名小学三年级学生,因“偷看父母行房事,被父亲毒打一顿后喝敌敌畏自杀了。”但作为父亲的并没有什么自责的表示,反而听信邻居们虚伪的安慰,对死去的孩子仍不依不饶,在殡仪馆里对着孩子的尸体打耳光。终于使事情的目击者、小皮的同伴高欢在恐惧中晕厥过去。而他的行为又被大人们视为对同伴的忠诚意外地获得了父亲的奖励。这里不仅没有父子间的信赖和关爱,连起码的沟通也不存在了。
在新生代女性作家的创作中,亲情关系同样出现了危机。女性写作是以女性的意识和眼光来观察世界,更多地关注个人的生命体验和生存状态。在对女性自身的寻找和女性身份的发掘过程中,她们发现了父权暴力的可怕。陈染的《空心人的诞生》中的“父亲”形象在一个儿童眼里是那么陌生和可怕。这是“一个专横、阴鸷而病态的男人”,凭借权力、暴力和手段占有了“美丽、忧郁又易惊惧”的母亲。儿子对父亲充满厌恶,“长大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找一个父亲看不见的阴暗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儿子的节日就是父亲外出不在家的日子……”。父权的存在可能给女性成长造成伤害,但是,它的缺失同样会造成女性心理的畸变。《与往事干杯》中的女孩肖濛从小在一个缺少父爱的家庭里成长,对父爱的渴望和自己身体秘密的好奇使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委身于一个中年男人。长大之后却无意间和这个男人的儿子相爱,但是,她无法克服那种违背常伦的心理,匆匆逃离了情人。
友谊同样是人类情感关系中极为重要的一类,也是文学不变的主题。新生代小说对友情的颠覆出自多种原因。它可能是因为作家对人性弱点的怀疑。如朱文的《单眼皮,单眼皮》细致而琐碎地讲述了两个女孩子之间微妙复杂的友谊关系。张点和白杨从小一起长大,长期以来,“事情不分巨细,她们都习惯一起去做。”“她们不仅每月几乎同时面临这个女人问题,而且选择的卫生巾也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这样两个生活中无话不谈、相依为命好朋友,却时时都在勾心斗角,围绕其中一个人是否要做双眼皮手术的问题,两人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心理战。
在何顿的作品中,友谊的沦陷往往是因为物质利益和现实生活的扭曲所致。《无所谓》中的李建军意外丧命在一个无赖手中,同学们都来参加这位大学班长的追悼会。“我”作为一个当年李建国庇护和帮助的对象“很想挤出几滴眼泪出来,以示自己也确实忧伤,但是没有成功。”一大帮同学在追悼会上的表现与其说是对友谊的表示,不如说是对友谊的讽刺。小说用赤裸而真实的生活现实告诉读者,经济社会中的商业原则是如何扭曲了人们的心灵以至把人们之间的感情抽空的。韩东的创作避开了商业社会的这个主体,或者只是把它当作一个背景。他更喜欢在某种特别的境遇和日常细节中发掘人物关系和心态的变化。《障碍》中的“我”受好朋友之托接待他的女友到自己家里暂住,“我”时刻用“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训提醒自己,最终仍然与朋友的女友有了身体上的关系。而朋友在随后的来信中居然说这件事情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情谊。小说展示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往的人际关系状态。《西安故事》中的“我”、老荒和何飞在彼此孤独落寞的时候相聚在一起,大家志同道合,任性玩乐。但是友谊并非是这么轻松的事情,老荒个人无望的爱情不但折磨着自己,也成了朋友们的负担,最终弄得朋友猜忌,不欢而散。《和马农一起旅行》中马农失恋了,“我”陪他外出旅行散心,一路上马农都在不断地讲自杀。“我”提心吊胆,生怕他有意外,旅途中倍受折磨。但一次意外的险情证明了马农根本没有自杀的想法,所谓的“自杀”只是寻求安慰的借口,友谊再次充当了被嘲弄的角色。《前湖饭局》中“我”是一位作家,到丁市办事。作为客人,被丁市的文友请去参加一个商业剪彩的晚宴,同时也算是为“我”接风洗尘。但是,商业化的语境把实业的拥有者陆奇推到了前台,“我”则倍受冷落。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和大家一起耐着性子欣赏完前者庸俗而虚伪自我表演。
在新生代女作家的笔下,女性们之间的友谊往往是她们逃避男性俘获的避难所,但是与生俱来女性身份是她们难以逾越生存障碍,这样的避难所也因此总是在男性世界强大的威压下风雨飘摇。《空心人的诞生》中母亲和女友苗阿姨是两个美丽漂亮、丰姿绰约、富有涵养的女人,出于同样的对男性世界恐惧和厌恶,两个女人走到了一起。她们情投意合,相依相恋,彼此的关系远远超出了友谊的界限,母亲最终因无法承受这种关系可能带来的世俗压力而自缢身亡。《无处告别》中的黛二,缪一和麦三,三个女人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是在她们成长为女人进入现实社会之后,三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麦三沉湎于男女之间的性爱快感,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缪一则为现实世界的权益俘获,嫁给了一个相貌猥琐而家有权势的男人;到最后,那个追求个性自由和性别独立的黛二小姐只能一个人流落街头,“无处告别”。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长期以来一向是文学赞美、讴歌的对象。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为我们展示了爱情纯真美好的多样面目,每每让人产生留恋和向往。黑格尔说:“爱情里确实有一种高尚的品质,因为它不只是停留在性欲上,而是显出一种本身丰富的高尚优美的心灵,要求以生动活泼、勇敢和牺牲的精神和另一个人达到统一。”[1]但是,90年代是物质和欲望战胜感情的时代,不仅亲情和友情变得支离破碎,暧昧可疑,爱情这个最为古老、永恒的叙事内容也同样受到重创。可以说,在新生代小说中,爱情是缺席的。新生代小说撕毁了人们的幻想,放弃了对爱情的诗性想象和浪漫情怀,爱的高尚品质被彻底抹去了。
朱文的《我爱美元》通过“我”夸夸其谈地大肆兜售,我们看到了性的炽热,可是我们看不到爱。就像“我”自己承认的,他和王晴只是在“通奸”,“一开始,就处于他妈的那种什么也不是的虚幻不真的关系之中。”在这个单身女人的卧室里,总会产生“难以克服的厌倦”。他的《像爱情那么大的鸽子》,讲述了一个充满悖论的爱情故事:小丁为了拯救与亚加的爱情,冒雨去救一只鸽子,当他把历经千辛万苦追回的鸽子还给女友之后,却被女友杀死熬成了鸽汤给他治病。小说表达了作家对爱情的看法,那就是爱是虚妄的。因此,在朱文的小说中,男女之间是有性无爱的,“小丁们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与一个不美丽、不动人、不高尚,丝毫也不能令他感动的女人躺在床上,这里有性无情,有的是厌烦而不是感动,是欲望的交换而不是爱的炽热感情的永恒。”[2]
韩东的许多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实际上往往是对爱情存在的质疑,它总在告戒人们爱情是稀缺的,在现实生活中是难得甚至是不可能的。《利用》中的马文似乎对爱情十分执着,先后交了段爱和王艺两个女朋友。但是马文与她们并有什么美好和纯真的爱情体验,有的只是爱情游戏中无休止的心理交战和对爱情可能性的窥探和猜测。故事的最后,马文和两个女孩经过漫长的“爱情”拉锯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前女友段爱身边,但是这并非就是传统故事中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小说的结尾明白无误地暗示我们所谓的爱情仍然是那么地虚空无望:
马文和段爱坐在江边的水泥护拦上互相空虚地凝望着。后来被凝视的脸庞渐渐地变大变亮了,一些像血丝一样的红色飘忽其间。哦,朝霞,他们被它明确的无意义和平庸的渲染浸润了。
并不是世间没有真正的爱,只是在现实生活中,物质和人性的双重因素极易造成爱情的扭曲。就像韩东所说的:“性与爱有联系,但的确是两码事。通常人们习惯将二者混淆等同起来,似乎和异性联系在一起,和情人、配偶联系在一起就是爱了。爱被降至性的层次上。爱这种伟大的情感显得多么廉价?它被作为一件漂亮的衣裳用来遮掩人的羞愧。”[3]在朱文的小说《吃了一只苍蝇》中,“很漂亮”的大学同学刘家兰对“我”的感情无疑是真诚的,但 “我”却不无刻薄地拒绝了她,而甘愿和一个有夫之妇在百无聊赖中苟且偷情。小说想告诉人们的是:世界既已荒唐至此,爱情岂不可笑!“我”之所以要拒绝刘家兰,只是不想让爱情遭到亵渎和嘲讽。
恩格斯曾经极为经典地把爱情归结为“人们彼此间以相互倾慕为基础的关系”。[4]但是在新生代小说中,爱的这种“相互倾慕”的基础已经不复存在。韩东的《西天上》中的所谓“爱情”只是联系两个当事人各自利益的纽带。知青赵启明为了避免永远被束缚在乡村而与当地唯一的女知青顾凡恋爱。而她选择他仅仅是因为他要求她选择他。“爱情”由此而发生,而它的终结也仅仅是在一次见面结束时忘记了约定下次再见的时间。鲁羊的《存在与虚无》中马余与紫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倾心相爱,但终因两个人之间无法真正沟通而分手。
参考文献:
[1]黑格尔:《美学》第2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332页。
[2]葛红兵:《障碍与认同——当代中国文化问题》,学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61页。
[3]林舟:《韩东——清醒的文学梦》,《生命的摆渡——中国当代作家访谈录》,海天出版社1998年版,第58页。
[4]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30页。
作者简介:旷谊,宜宾职业技术学院,研究方向,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