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6期 ID: 148455

[ 张楠 文选 ]   

温柔和顺“贤”袭人

◇ 张楠

  摘 要:研究界历来对袭人的评价贬多于褒,在文革时期更是有一些人把她骂成是特务、奴才之流,这些说法在今天看来未免过于片面,毕竟曹雪芹所写的女儿不是三国式脸谱化的人物,不能用简单的好或坏的标准来衡量,而是应该把她作为一个普通人放入社会的大环境中,从人性的善与恶等方面进行讨论。
  关键词:袭人 温柔和顺 “贤”
  
  《红楼梦》成功塑造了许多女性形象,单是着力塑造的各房大丫鬟就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些丫鬟们或聪明伶俐(小红)、或知心贴己(紫鹃)、或痴情薄命(司棋)、或勇敢倔强(晴雯),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特征。在这众多着力塑造的丫鬟形象中,有一堪称刻画入木三分、重中之重的人物,那就是袭人。
  袭人,姓花,原名珍珠,先是老祖宗贾母之婢,“贾母因溺爱宝玉,恐宝玉之婢不中使,素喜珍珠心地善良,遂与了宝玉”[1]。宝玉知其姓花,便从陆游诗句“花气袭人知昼暖,鹊声穿竹识新晴”中取“花袭人”三字作为她的名字。之所以说她是重中之重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出场持续时间长,从文章的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起,一直到第一百二十回袭人嫁与蒋玉菡止,在许多重要的情节中均能看到她的身影;二是出场次数频繁,这可能与她服侍的是大观园中唯一的男主人公不无关系,在描写与贾宝玉或与怡红院有关系的情节时,袭人总会出现其中,她在全文中的出场次数是其他大丫鬟,甚至是迎春、惜春这样的小姐都望尘莫及的;三是人物背景交代得详细清楚,在文章的第十九回,贾宝玉来到袭人家里,通过对贾宝玉所看到的情景进行描述,使读者对她的家庭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第一百二十回更是安排袭人嫁与了蒋玉菡,文中还提到:“蒋家有房子有地”,“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奶奶。”“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等等话语对袭人的结局也做了一个相对比较完整的交代,与文中的其他人物形象比较起来这是十分难得的;四是与贾宝玉关系非常,她不仅要负责贾宝玉的日常生活起居,而且在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中成为第一个与贾宝玉真正具有了亲密关系的女性,后王夫人确认了其准姨娘的地位。正是因为袭人在文中具有了如此重要的位置,才引起了人们对袭人这一形象的广泛关注。
  研究界历来对袭人的评价贬多于褒,在文革时期更是有一些人把她骂成是特务、奴才之流,这些说法在今天看来未免过于片面,毕竟曹雪芹所写的女儿不是三国式脸谱化的人物,不能用简单的好或坏的标准来衡量,而是应该把她作为一个普通人放入社会的大环境中,从人性的善与恶等方面进行讨论。
  许多评论中说袭人工于心计、奴性十足,甚至说晴雯之死及芳官、四儿被赶出大观园都与袭人的告密有关,那么袭人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恶毒呢?笔者暂且把《红楼梦》中表现出的袭人之恶归结为以下几点:
  第一,逢迎讨好。这一点在《红楼梦》第三十四回袭人与王夫人的对话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在宝玉误将袭人当作黛玉说了一番可惊可畏的心曲后,袭人想到它的严重后果,来到王夫人房中说了一些“只有灯知道的话”[2],正中王夫人的心怀,王夫人拉着袭人的手说:“我的儿,多亏你想着成全我们娘俩的名声……”袭人也在说完这番话后得到了明显的好处:首先是王夫人的信任,事后王夫人在薛姨妈等人跟前给袭人以极高的评价:“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百倍。宝玉果是有造化,能够得她长长久久的服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3];其次,就是第三十六回中,王夫人对袭人妾的位置的确定,她吩咐王熙凤“把我每月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4]。后来袭人母亲死了,她回家守孝,临行前凤姐亲自安排嘱咐,派车派人予以特别关照,一切均是按照姨奶奶的待遇,她的这一地位的确立与其对贾母、王夫人等人的逢迎讨好不无关系。
  第二,嫉妒心重。这一点主要是针对宝玉与其他女子的关系而言,尤其是对像晴雯、四儿这些与袭人身份背景大体相当的丫鬟们来说的。她要杜绝宝玉与她们过分亲昵,减少动摇她地位的危险因素,保住自己“妾”的位置,所以在文中我们可以看到大多数伺候贾宝玉的工作都是袭人亲力亲为的:大到怡红院的迎来送往、银两用度,小到贾宝玉的饮食起居、端茶倒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一旦别的丫鬟与宝玉过分亲密,她就会牢记在心,第五十二回有“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描写,直到第六十二回袭人才对晴雯说“我们都去了使得,你却去不得”。晴雯道:“惟有我是第一个要去的,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又没用。”袭人笑道:“倘或那雀金裘褂子再烧个窟窿你去了谁可会补呢……”袭人是出了名的大贤之人,又有着极强的争荣夸耀之心,对上奉承主子,在下人人称其贤善,平时晴雯发脾气,尖刻地讽刺她,说她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她也能忍气吞声,可见她对晴雯病补雀金裘这事记恨之深。就连第三十四回中她去到王夫人那里说了些“姑娘们都大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前后错了一点半点,坏了名声”之类的话,除了她表面上所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为了宝玉名声着想的理由外,最主要的还是想通过贾府当权者的力量,使宝玉远离其他女性的诱惑和牵制,以达到减少动摇自己位置的危险因素的目的。
  第三,推脱嫁祸。这一点与薛宝钗在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中无意间偷听了小红和坠儿的谈话又嫁祸给林黛玉可有一比。第三十二回中史湘云对袭人说:“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阵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袭人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说:“你还说呢,先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你既拿出小姐的款来,我怎敢亲近呢?”[5]袭人短短数语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反而还怪罪起史湘云来。若说别人拿小姐的款便罢了,但这个史湘云,红楼曲子中唱她是“英豪阔大宽宏亮,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6]。足以看出史湘云绝不会是那种高高在上、端着小姐架子的人,分明是袭人忙于服侍宝玉、逢迎贾母、王夫人,忽略了这位无父无母亲戚家的小姐,还反咬一口,实在是可恨至极。如果说在《红楼梦》中晴雯是林黛玉的影子,那么笔者觉得袭人简直就能够算得上是薛宝钗的翻版了。“由于袭人与薛宝钗在思想性格、道德品质等方面存在着较多的一致性,因此作者常常将她们进行对比描写,使得袭人与薛宝钗的思想品质彼此映衬、互相对比,使得她们的特征显得更为突出、鲜明。”[7]
  另外就是她对作为情敌的林黛玉的态度。第三十二回中,袭人与史湘云谈到史湘云做给宝玉的扇套被剪的事,在解释为什么会被剪了的时候,袭人是这样回答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做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这两句话一说出来,不但把责任推到了林黛玉身上,还把宝玉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真是用心良苦!从中也可以看出袭人在貌似贤淑的表面下隐藏的自私和低劣的品质。史湘云听了这话后说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也犯不上生气,她既会剪,就让她做。”袭人在这时候又说道:“她可不做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她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她做?旧年好一年的功夫,做了个香袋,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8]袭人说的这话是否属实呢?文中第二十五回提到“却说林黛玉见宝玉近日烫了脸,总不出门,倒时常在一处说说话,这日饭后看了两遍书,自觉无趣,便和紫鹃做了一回针线更觉烦闷”[9]。可见袭人上面说的那些话全是她的猜测之言,更不乏在史湘云面前贬责林黛玉之意。同样在第三十二回中,史湘云因劝贾宝玉学些仕途经济的学问,惹恼了贾宝玉,袭人连忙对史湘云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10]在袭人眼里薛宝钗的雍容大度、待人宽厚,与林黛玉的尖刻敏感形成了鲜明对比,使她在不自觉中同薛宝钗结成了以林黛玉为共同敌人的同盟,她们俩都是恪守封建礼教的最佳代表,袭人更是基于对自己日后妾的地位的考虑,使她成为了一个绝对的“拥薛反林”[11]派,更坚定了她心目中薛宝钗是最佳宝二奶奶人选的想法。
  袭人的本质并不坏,是残酷的社会现实环境迫使她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奋斗,作出一些令人不齿的行为。但在她身上同样也存在着“水做的女儿”所具有的纯洁、善良的品质。
  首先,她识大体顾大局,这在文中很多地方都有体现。例如第十九回中,袭人从家中回来,宝玉命人取他专门留给袭人的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她吃了倒好,搁在这里白糟蹋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来,我去铺床。’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在后面接着又写道“自己(指袭人)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王夫人将宝玉托付给袭人没有看错,袭人确实是一个以大局为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贤惠之人。在第二十九回中,贾母等人因为宝玉和黛玉闹别扭着急抱怨,袭人劝宝玉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子纷争,你听见了,你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儿们的心。今儿你也这么着了。明儿是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么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生气,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赔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宝玉听了她的这些话方才去找黛玉赔了不是,和好如初。也许有人觉得袭人这样做只是为了讨好贾府的当权者,但依笔者看来,袭人做这些事是在怡红院,并不是当着贾母等人的面说的一些应景的话;而且从我们今天的角度看来林黛玉可以算做是袭人的情敌,在袭人方面,更偏向于薛宝钗做她的“主母”,如今宝、黛间产生了矛盾原应该是对她很有利的事情,她却能劝说宝玉,使宝、黛和好如初,从这些方面来看笔者觉得袭人还是能从大局出发的。
  其次,她性格温柔和顺。在第三十一回“撕扇子做千金一笑”中,袭人因听到宝玉与晴雯争吵,遂出来劝说,反被晴雯抢白了一顿,其后又因为袭人说了一句“原是我们的不是”,被晴雯抓住了话柄,“晴雯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得脸紫胀起来。”[12]宝玉见晴雯说出这话,要和晴雯争吵,袭人反倒从中劝解,后来宝玉更是要回了太太打发晴雯出去,袭人见此便给宝玉跪下才阻止了这一场风波。大家很容易从这一出中看到晴雯的勇敢叛逆、不屈的性格,但笔者觉得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了袭人性格的温柔和顺,她本可以借此机会除掉晴雯这个眼中钉,却因为其息事宁人、与人为善的性格将一场矛盾化解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着实令人佩服。
  说到袭人的种种好处就不免要谈谈她对宝玉的感情。许多人把袭人对宝玉的这种悉心照顾看成是她为了获取贾府上层统治者信任的一种手段,看成是她为了控制贾宝玉心灵而采取的一种方法。难道她对贾宝玉的感情仅仅是为了得到一种荣华富贵的生活,仅仅体现出了她的爱慕虚荣,贪恋富贵?笔者觉得不止如此,其中一定也包含了她对贾宝玉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爱!她对宝玉的爱不像林黛玉那种在今天看来能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爱,也不像薛宝钗那种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爱,由于身份的限制,她对宝玉的爱只能体现在寻常生活中,体现在日复一日的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中,别的丫鬟想不到的她想到了,别人做不到的,她做到了,这就是她表达爱的方式。如《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中,贾宝玉被贾政叫去,并不知因为何事,所幸这次是“有惊无险”。贾宝玉往回走“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作什么?’”[13]笔者不知道大家看了这一句话的描写会有什么感觉,在笔者看来袭人闻听贾政叫宝玉,很是担心,不知这位贾老爷又要因为什么原因教训宝玉,于是情不自禁地来到穿堂门前等待消息。别的丫鬟如金钏儿、彩云等人却只是趁宝玉战战兢兢、心绪不定的时候逗着问他:“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吃不吃了?”[14]由此可见,袭人对于宝玉的关心是别的丫鬟不能比的!最令人感动的是宝玉飞踹袭人那一出,那一脚踢得可真重啊,袭人心里哪能不委屈?她又羞又气又疼,可竟然忍着疼伺候贾宝玉换衣服。当宝玉过意不去对袭人说:“我也不是安心的。”袭人道:“谁说你是安心的!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些小丫头子们的事。她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15]只是这短短几句话便让人感动许久,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还唯恐宝玉过意不去,真是个大贤之人。不错,袭人不是完人,不会没有一点虚荣心,虽然那晚上的那口血,将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全灰了,但仍旧说了一番识大体的话,此后待宝玉仍然很好,足以看出她对宝玉用情之真。
  试想,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广受评论者们好评、具有反抗精神的晴雯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又会有怎样一个结果?这也从另一个方面显示出了袭人的识大体、顾大局、温柔和顺、有情有义。
  也有人把袭人的这种关怀、体贴、善解人意说成是“奴性”。笔者是不同意这种看法的,袭人入选金陵十二钗副册,是太虚幻境薄命司中的人物,用“奴性”这种贬义十足的词来形容警幻仙子册子里的女儿未免有失妥当。身为下贱,无论在晴雯还是在袭人,都是一件可悲的事情,都不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当姨娘或许是她在当时的处境下最好的一条出路,而最终她的这唯一的指望也落空了。在文章的结尾,严酷的现实使她没能够守在自己所爱的人的身旁,而是在王夫人等人的安排下嫁给了素未谋面的蒋玉菡,我们对于袭人的命运又能说些什么呢?还是多一份宽容,掬一捧同情的泪水,感慨世事的无常吧!这是时代的悲剧,不是她天生卑贱使然。
  最后还是用曹雪芹对袭人的评价来结束这篇拙论:“‘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羡堪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16]
  
  注释:
  [1][3][4][5][6][8][9][10][12][13][14][15][16]曹雪芹,高鹗:《红楼梦》,北京:金盾出版社,2002年版,第46页,第415页,第436页,第391页,第74页,第393页,第309页,第394页,第389页,第282页,第280页,第378页,第66页。
  [2]林文山:《枉自温柔和顺——论袭人》,红楼梦学刊,1984年,第四辑,第171页。
  [7]周林生:《论<红楼梦>中袭人形象的塑造》,红楼梦学刊,1983年,第一辑。
  [11]赵卓:《花袭人新论》,红楼梦学刊,1992年,第一辑。
  参考文献:
  [1]聂鑫森.《红楼梦》性爱解码[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4.
  
  
  (张楠 山东省日照广播电视大学 276826)

温柔和顺“贤”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