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以一首《雨霖铃》而享誉整个北宋词坛,是宋代第一位专心致力于填词的作家,被尊为“慢词的开山鼻祖”,是词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人物之一。但柳永的仕途之路却格外坎坷,他在二十二三岁时入京赶考,年近五旬方才及第,蹉跎考场足足三十载,终其一生,都没有像欧阳修、晏殊、范仲淹等人那样进入政治权利的核心。柳永最后官终屯田员外郎,这一官职隶属工部,从六品,为京官中最低的官阶。北宋文人中,柳永是官位最低、最为寒酸的一个。一代词人,词名显赫,却为何贫困潦倒、仕途蹭蹬呢?下面笔者将从两个方面来做一下探讨。
一、人品
宋代文人中,柳永可以说是争议最大的词人了,后人对他毁誉不一,追究原因,历来有人品和文品之说,认为是柳永“薄于操行”、“花前月下”的人品和“词语尘下”、“淫冶讴歌”的文品造成了其命运坎坷、迁擢无门。这种说法,有其合理的一面,但是,柳永仕途蹭蹬又不完全是由这两者造成的,我们有必要挖掘一下其中的深刻内因。
“薄于操行”,是指一个人的品行差。其实纵酒狎妓在歌舞升平的北宋算不上什么大错。由于社会繁荣,天下承平,冶游之风兴盛,北宋社会自始至终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享乐风气,文人浪迹歌楼妓馆也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不足为怪。如张先晚年居杭州时,“多为官妓作词,而不及靓。靓献诗云:‘天与群芳十样葩,独分颜色不堪夸。牡丹芍药人题遍,自分身如鼓子花。’张子野于是为作词也”(陈师道《后山诗话》)。而当时的文坛巨匠欧阳修也作小词,可奇怪的是,士大夫都在享受着这样一种享乐放纵的社会风气,为何世人单单对柳永吹毛求疵呢?
柳永错就错在他晋官之前就以纵酒狎妓的浪子形象示人,并以俗艳词名广被于世,这样必然断送他的前程。据宋代史书记载,朝廷恩遇、劝乐并且尽力提供享乐条件的是那些已经被纳入到封建政治体系当中的为官者、执政者,至于普通的老百姓和士人,被安抚或者优待的情形是很少的。因此,作为士人,要想获得这种享乐的资格,必须首先释褐为官,科举中第,那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优待了。而柳永恰恰忽视了这一点,天纵浪漫,作为一介翩翩公子,京城里那交错的声色、温柔乡的旖旎,使他很快沉醉其中。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说:“(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而柳永自己也对这段沉迷于灯红酒绿的温柔之乡的经历毫不讳言,他后期词中屡屡出现对自己早年京华风流生活的真情回忆,如《戚氏》所云:“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柳永在没有功名利禄之前就混迹于妓院红楼,正是这种风流潇洒的快活日子葬送了他的仕途之路。
二、文品
柳永仕途坎坷的第二个原因与他“词语尘下”、“淫冶讴歌”的文品有关联。柳永确实写有许多俗艳之词,他现存词约212首,其中以歌妓为描写对象涉及对歌妓感情牵系方面的艳词就有一半之多。后人对柳永这些浅近卑俗、香艳近淫的歌曲的批评和讥讽比比皆是:王灼《碧鸡漫志》认为柳词有“野狐涎之毒”,严有翼《艺苑雌黄》评柳词是:“大概非羁旅穷愁之词,则闺门淫蝶之语。”最有意味的还是与柳永同时代的晏殊的批评:
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晏殊)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张舜民《画墁录》卷一)
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晏殊对柳永写作俗艳之词的行为早已心存厌恶,他特举出“彩线慵拈伴伊坐”来说明自己所作之词和柳词雅俗之间的差异。然而事实正如柳永所言,北宋作艳词者绝非柳永一人。受唐五代词的影响,北宋词人也多写香艳之词,晏殊、欧阳修、张先、秦观、周邦彦等人都写过一定数量的艳词,甚至连以政治家身份出现在历史上的欧阳修、司马光也写艳词。
解释这一问题,应该从柳永以艳词成名的时间上来看。北宋文坛的士大夫们也大量创作艳词,但一般来说,没有像柳永在晋官之前就“放肆”地写作艳词,大多是在晋官之后才作艳词。欧阳修二十四岁登进士第后为西京留守推官时才开始作词;苏轼也是直到熙宁四年通判杭州,才开始填词;而柳永善写艳词的名声在他未进仕途之前就已传入皇宫,“务本向道”的仁宗是一个正统的帝王,作为最高统治者,为了维护道德权威,他不会让柳永这样一个品行不高而又自负轻狂的人来担当朝廷重任。于是,柳永一生的命运由此改变。
另外,还需从时人对词的态度上谈起。诗言志,诗文是文人士大夫的生命价值载体。词是用来娱宾遣兴侑酒的笔墨游戏而已,有文人作了艳词,后悔了就“自扫其迹”。因此词的文化功能只能是世俗的,以正人君子自封的封建官僚文人,莫不以雅相尚、以俗为病,即便是以前写过俗艳的作品,那么事后也要设法掩饰、检讨甚至弥补。晏几道就曾经为其父辩言曰:“先君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而柳永用词来挥洒自己的才情,他的碰壁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总之,柳永的一生,是不得志、不舒畅的。柳永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词人,仕途上蹭蹬,无所作为,仕途的失意又加深了他的人生痛苦,并最终演变成为词作中所表现出来的解不开的悲剧情结。
(钟德玲 青岛 山东外贸职业学院 266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