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6期 ID: 148443

[ 李炜 文选 ]   

山水景色寄真情

◇ 李炜

  摘 要:杜牧现存的诗歌中,山水诗占了很大的比例。在山水诗的创作中,杜牧不仅继承了传统的山水诗的风格,而且在此基础上有新的发展创新,写出许多色彩秾丽、感情强烈的山水诗歌,极大地拓展了山水诗的内涵。
  关键词:杜牧 山水诗 继承 发展 创新
  
  山水诗自东晋发轫,至盛唐而巍巍大观,形成与边塞诗派相并列的山水诗派。安史之乱后,山水诗作为一个流派已经式微,但并没有消亡,晚唐著名诗人杜牧就是一位写山水诗的高手。下面笔者就杜牧的山水诗做一写简要的分析。
  一
  杜牧(803——852),字牧之,京兆人。在晚唐诸多文人中,杜牧向以才高而著称。后人诗话[1]这样评论:“小杜之才,自王右丞之后,未见其比。其笔力廻斡处,亦与王龙标、李东川相视而笑。‘少陵无人谪仙死’,竟不意又见此人。只如‘自说江湖不归事,阻风中酒过年年’,直自开宝以后,百余年无人能道,而五代、北宋以后,亦更不能道也。此真悟彻汉魏六朝之底蕴者也。”(清翁方纲《石洲诗话》)薛雪也说:“杜牧之晚唐翘楚,名作颇多,而恃才纵笔处亦不少。如《题宣州开元寺水阁》,直造老杜门墙,岂独人称小杜而已哉?”(《一瓢诗话》)他们都直将杜牧与盛唐的大诗人王维、王昌龄乃至于李白、杜甫相提并论,这是极高的评价。当然从整个诗歌创作的成就来看,杜牧的诗比不上李白、杜甫的,在某些方面或许也还不如王维和王昌龄,但是如果就杜牧的某些优秀篇章来看,他确实能够和这些盛唐大家们相提并论。
  杜牧的山水诗歌而言,能与王维等大家的诗歌比肩,首先在于杜牧继承了传统山水诗的特点。我们知道,山水诗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地形成了它恬静淡雅的基本风格。特别是经过王维的大力发展,“静”、“淡”、“闲”、“远”便成了后人评论山水诗的最高标准。杜牧继续着山水诗的创作,其诗集《樊川文集》[2]也继承了山水诗的这种“静”、“淡”、“闲”、“远”的基本诗风。他的不少山水诗,写得幽静而澹远,比如《秋晚与沈十七舍人期游樊川不至》:
  邀侣以官解,泛然成独游。川光初媚日,山色正矜秋。野竹疏还密,岩泉咽复流。杜村连潏水,晚步见垂钩。
  此诗是杜牧晚年回到长安后作的,在这首诗里,杜牧就给我们展示了一幅恬静、雅淡的风景画:河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阵阵西风给山野披上了秋装,沿着曲折的山路,时见路旁或疏或密的竹丛,细听传来的或紧或慢的水流声,在流向杜邨的潏水上,只有寥寥几个渔夫在垂钓。在这一幅画中,不管是山、是水、是岩、是竹,也不管是渔夫、还是游者,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宁静,那样的悠闲,那样的淡泊,那样的幽远,完全是一个远离人间的世外桃源。像这样的诗篇,的确是可以和王维的山水诗相提并论的。
  写作幽静、澹远的山水诗,首先要求作者具有澹泊的心情,能够以澹泊的心情去欣赏大自然的秀丽风光。杜牧自二十六岁步入仕途以后,除去分别在洛阳、长安呆过的很短的一段时间外,一直生活在江南一带。山青水秀的江南风光陶冶着诗人的性情,而无所事事的日常生活也使得他在愤懑之余不得不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山水之间,因而当他在欣赏山水风光、创作山水诗的时候,有时确实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写出来的山水诗也就自然表现出清澹的风格。
  写作这一类的山水诗,在行文落笔时,作者往往要采用轻描淡写、不着声色的手法,有时甚至要利用动与静的辩证统一关系,也就是说,或者是以写静来显动,或者是以动来显静。杜牧能很好的运用这两种手法。上面所举的《秋晚与沈十七舍人期游樊川不至》便是代表,而他在唐文宗开成二年写的《题扬州禅智寺》,则是以动显静的翘楚。此诗一开始,作者便写了“蝉”的“噪”,似乎写的是声响,然而那单调孤零的蝉鸣声,在秋桂飘香、青苔满阶、暮霭层层、夕阳西下的环境中,越发衬托出周遭的寂静。特别是“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一句中,扬州在唐代是相当繁华的大都市,宫观重叠、弦管哜嘈,诗人以一个“谁知”轻轻带过,这样以极为热闹的扬州来作为禅智寺的反衬,就愈加显示出禅智寺的幽寂,故而沈德潜在《唐宋诗举要》中称诗的“结笔写寺之幽静,尤为得神”,对之作了高度的赞赏。
  二
  我们知道,一定的诗歌风格,与诗人一定的思想感情是有着密切联系。山水诗派“清”、“静”、“闲”、“远”的基本风格,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消极处世思想的反映。从谢灵运、谢眺,到王维、孟浩然,无一不是因为政治上的失意而逃避现实、寄情山水的,表现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态度。
  杜牧则不然。他是有抱负、也有理想的,他以经邦济世为己任。元代辛文房在《唐才子传》[3]中曾这样称杜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直陈利弊。尤切兵法戎机,平昔尽意。”杜牧不但有经邦济世的远大抱负,而且有切实的才能。他“尝注《孙子》,又作《守论》、《战论》、《原十六卫》,皆有经济之略”(明杨慎《升庵诗话》),李德裕执政时曾出兵抵抗回鹘、讨伐泽潞,杜牧都曾上书论用兵方略。特别是讨伐泽潞的时,李德裕基本上就是按照杜牧的方略行事,而且最终获得了胜利,由此可见杜牧军事才能之一斑。在唐代的文人中间,像杜牧这样的既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又有切实的才能的人,是不多见的。
  抱负和才能,促使杜牧形成了倜傥不羁、飘逸俊爽的个性。由于种种原因,杜牧的政治才能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他终于不是以一个政治家,而是以一个文学家、一个诗人而传名后世。政治上的挫折、仕途上的失意,曾经使杜牧感到失望,他也曾写过一些有着比较严重的消极出世思想和颓唐没落情绪的诗篇。但是杜牧和王维有一个明显的区别,那就是他始终没有真正消沉下去,没有放弃过他积极用世、“致君作尧汤”(《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的理想。正是这种积极用世的思想感情,使杜牧特别喜欢以开朗、宽阔的胸襟去描写那些雄奇的、给人以鼓舞力量的自然风光,因而他的山水诗往往显得气象阔大,情绪热烈。他描摹的都是人间的乐境,写出了生活情趣,充满了乐观主义的精神。杜牧笔下的山是“烟湿树枝娇,雨余山态活”(《池州送孟迟先辈》),水是“风清舟在鑑,日落水泛金”(《《金陵》》,花木是“晚花红艳静,高树绿阴初”(《春末题池州弄水亭》)。他写春光:“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江南春绝句》),他写夏日:“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齐安郡后池绝句》),都表现出勃勃生机,表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即使是在历代文人笔下都显得萧瑟凄凉的秋天,在杜牧的眼里也是值得赞美的。我们看他那首脍炙人口的《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首诗,气韵清秀,格调高峻。诗的一开始,作者便首先勾勒出一幅辽阔清朗的画面。这里有高俊的山峰,轻柔的白云;有弯曲盘旋的石径,有若隐若现的小屋。紧接着作者称道“霜叶红于二月花”,把漫山遍野的经霜而红的枫叶比作春天艳丽的花朵,给整个画面涂上了一层鲜红的色彩。杜牧以“红于”加以渲染,不仅突出了枫叶傲霜耐寒的本质,更主要的是给人一种“不似春光,胜似春光”的生机勃勃、积极向上的感觉。从这里面,我们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到杜牧的那种飘逸豪俊、刚正耿直的个性,以及他对生活、对大自然的热爱。
  像《山行》这样的以清旷、明朗的笔调来描写秋天风光的诗句,在《樊川文集》中并不少见。《李元调诗话》称杜牧之诗“在唐贤中另是一种笔意”,说出了杜牧诗的成就,而杜牧的那些描写充满生机的秋景的诗句就是有力的证据。
  与气象阔大、情绪热烈和充满生活情趣、富有乐观主义的风格相适应,杜牧的山水诗在落笔时,完全摈弃了传统山水诗创作中轻描淡写的特点,而代之以热烈的气氛、跌宕的行文,形成了色彩浓烈、华艳秀美的特点。如“山鸟飞红带,亭薇拆紫花”(《题白频洲》),“弄水亭前溪,飐滟翠绡舞”,“杉树碧为幢,红花骈作堵”(《题池州弄水亭》),“祥云辉映汉宫紫,春光绣画秦川明”(《长安杂题长句六首》),“泉嫩黄金涌,牙香紫璧裁”(《题茶山》),“山秀白云腻,溪光红粉鲜”(《春日茶山病不饮酒因呈宾客》)等。就是一些描写宁静悠远景色的山水诗,由于其积极思想和喜爱秾丽色彩习惯,使得杜牧也常常使用一些鲜丽的色彩形容词,如“青苔寺里无马迹,绿水桥边多酒楼”(《润州二首》),“青苔照朱阁,白鸟两相语”(题宣州开元寺)),“红蕖影落前池净,绿稻香来野径频”(《宿长庆寺》),“经雨绿苔侵古画,过秋红叶落新诗”(《宣州开元寺赠惟真上人》)等等。杜牧的这些诗歌,在传统的山水诗风格之外另辟蹊径,显示出与王维、孟浩然等人的诗歌风格迥然不同的气派,在山水诗的发展中有着重要的意义。
  三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
  这首被后人称为庶几可充唐人七绝压卷之作的著名绝句,是杜牧路过金陵夜泊秦淮时所作的。全诗都笼罩在一片烟月之中,加以江边酒楼若隐若现的灯光,隔江飘来的悠扬歌声,景色相当迷人。然而,这首诗之所以为人所称道,主要不在于它的写景,而在于它的抒情,它表现出杜牧对时局的忧虑和对当权者的不满。“商女不知亡国恨”,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们毕竟是被压在社会底层的“商女”。可是那些指令“商女”唱“后庭花”的官宦贵族们呢?在内忧外患都十分严重的情况下,他们不思振奋、力求改变衰弱的趋势,而是沉溺在花天酒地的生活中,仍然在叫“商女”们演唱亡国之音“后庭花”,这怎么能不叫一个具有积极思想感情的人感到愤慨呢?杜牧就是在描写景物的同时,抒发了自己愤懑的思想感情。
  《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在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任何诗歌都是带有一定的感情的,故而王国维说:“昔人论诗,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上面的诗歌就很好地说明了“一切景语皆情语”的观点。人们在歌咏自然景物的时候,常常也抒发自己的主观感情,在许多情况下,写景原是为了抒情,或者写景本身就是在抒情。严格地说,单纯的以描写自然景物为目的的所谓“纯山水诗”是不存在的。就拿王维、孟浩然等人的山水诗来说吧,他们那些恬淡、飘逸、超尘绝俗的山水诗,他们所追求的那种淡泊、与世无争的生活情趣,是他们消极厌世思想的反映,只是这种感情表现得较为隐晦、曲折而已。而一个有积极进取精神的人,他的感情必然是强烈的,即使是在他穷愁潦倒、坎坷失意的境遇中,即使是在他感到失意、感到愤懑的时候,他的感情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失意而消沉,反而会变得更加炽热、深沉。
  比如杜牧在黄州任上所写的《兰溪》:
  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楚国大夫憔悴日,应寻此路去潇湘。
  兰溪在黄州城东南七十余里,经兰溪镇而流入长江。杜牧在黄州的时候,常常到兰溪去游览,这首诗就是其某次游览后的作品。诗歌主要表现兰溪的幽静和芬芳,前两句泛写兰溪的清丽和香郁,后两句由眼前景生发开去,发出了“楚国大夫憔悴日,应寻此路去潇湘”的感慨。在我国,春兰秋菊向来被认为是具有君子风度的花卉,是高洁君子的象征,因此杜牧由眼前的兰花联想到了战国时楚国的屈原。屈原终身不与权贵小人同流合污,保持了自己的贞洁。因此杜牧想象当屈原最终愤而投江,以最终保持自己的高洁的时候,一定会沿着兰溪去潇湘。这样一写,兰溪幽静、芬芳的特点和兰花贞洁的品格就得到了充分的表现。然而,如果我们仔细地品味,就会发现诗的意义还不止于此。杜牧自二十六岁进士及第步入仕途,十余年间漂泊江湖,虽曾两度入京,但又都很快地被选放外任,政治上很不得意。到黄州的时候,杜牧已经四十岁了,眼见着自己已步入晚年,而满腔的政治热情和才能始终得不到施展的机会,这使他充满了失望和愤懑之情。同时,杜牧秉性刚直,始终信守“直到事人男子业”(《送杜顗赴润州幕》)的原则,他绝不会在当时的“牛李党争”中为攫取高位而依附于某一方。《兰溪》这首诗,虽然字面上是说“楚国大夫”,实际上正是杜牧以屈原自况,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愤懑感情和刚直不屈、不肯同流合污的气节,是杜牧感情的结晶。
  杜牧的山水诗,常常蕴含着丰富而浓烈的感情。他的许多山水诗,并不是单纯地以山水为吟咏对象,而是把写景和抒情有机地结合起来,借景抒情、寓情于景。可以说,通过山水诗的形式来表现浓烈的感情,以丰富的感情来充实山水诗的意蕴,这是杜牧山水诗的又一鲜明特点。在杜牧的笔下,一切诸如怀古、思乡、离情、别意、相思、念旧等等复杂的思想感情,以及在政治上的各种感情寄托,都可以成为山水诗中的有机内容,上面的《泊秦淮》、《兰溪》就是明显的例子。下面我们再来看他的《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一首历来为人所称颂的怀人之作,这首诗半是写实半是想象。实写的是江南秋景,山遥水长,草木摇落,带有萧瑟的气氛。杜牧在江南历守黄、池、睦三州,这些地方在当时都是比较荒僻的。面对眼前的景象,杜牧不由得想起了旧游之地的扬州,在这样的清秋季节,“十里春风”的扬州又会是怎样的呢?在杜牧的想象中,扬州一定是秋月朗照、一片空明,繁华的二十四桥,飘散着悠扬的箫声,真是风光旖旎,秋天,原来并不是到处都是肃杀萧瑟的。杜牧把两幅景象完全不同的画面放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照,他的心,似乎也早已飞越那隐隐的青山、迢迢的秋水,来到旧游之地,寻找知己了。诗歌充分表现了杜牧强烈的孤独、沉痛之感,但诗人都表现得不露声色,把感情完全蕴蓄在对山水景物的描写之中了。
  总之,杜牧的山水诗既有对传统的继承,又有自己的发展创新,极大地拓展了山水诗的内涵,在我国古典山水诗的发展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注释:
  [1][清]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2]陈允吉校点:《樊川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3]傅璇宗主编:《唐才子传校笺》,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
  
  
  
  
  (李炜 江苏省无锡广播电视大学 214011)

山水景色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