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窗意象在我国古代文学创作中有着悠久的历史,“三言”中言及“窗”这一语词的频率是:《醒世恒言》103次,《警世通言》76次,《喻世明言》48次。根据具体语言环境来看,其中明显构成窗意象之处甚多,然学界迄今尚鲜有人对其进行分析,以此本文拟探析“三言”窗意象的表现及其文化价值,期以小有所获。
关键词:“三言” 窗意象 文化价值
“窗”作为一个文学意象在我国古代文学中经常可以看到。据笔者粗略统计,“三言”中言及“窗”这一语词的频率是:《醒世恒言》103次,《警世通言》76次,《喻世明言》48次。虽然不是很多,但其价值却不可忽视。这些窗大部分是与其它词搭配使用,如:灯窗、书窗、纱窗、琐窗、窗棂、楼窗、窗槛、天窗、轩窗、窗槅、窗栅、云窗、槛窗、北窗、窗下、窗外、窗内、后窗、窗边、窗中、半窗、小窗、明窗、开窗、倚窗、听窗、启窗、击窗、推窗、沿窗、掩窗、窗儿等。笔者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将这些窗同语境结合,发现其不仅具有简单的实用功能,更具有丰富的文化价值。
一、窗意象的产生
解读“窗”意象的产生势必要对窗的产生作一个简单的概述。王明菲在其学位论文《“窗”的解读》[1]中以窗为线索,从窗的认知出发,追溯了窗的产生、形成、发展、成熟的过程以及窗的文化审美内涵。文学与艺术不分家,二者皆可以互相借鉴,笔者在此简要把王明菲对窗的认知作一个简单的概述:《说文·穴部》云:“窻,通孔也,从穴忽聲”[2],古人置窗是用来通风采光的,西安半坡遗址证明当时的房子顶部有开洞,在原始社会屋顶开口用以排放大量烟气,这应该是住所窗的雏形了;到西周青铜器中可以看到窗的原型;秦咸阳宫第一号遗址挖出的铜合页可以推测出那时的窗可以打开;到了汉则可以看到窗格有棂,窗至此完全成型,面积也增大;宋、辽、金是窗的成熟期,直棂窗常见,隔窗、槛窗等也大量出现;明清时期园林空前发展,槛窗和支摘窗是主体,大量优美的窗可见;现代窗则在外形和材料、技术上有了更大的变化。
童庆炳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对意象作了论述:意象是中国首创的一个审美范畴。[3]它的最早源头可以上溯到《周易·系辞》,其文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4]所以意象的古义是“表意之象”,是指用来表达某种抽象的观念和哲理的艺术形象的。意象作为一个概念,最早出现于汉代王充《论衡·乱龙》里,其云:“夫画布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5]这里的意象是指以“熊麋之意”来象征某某侯爵威严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画面形象。从它“示义取名”的目的看,已是严格意义上的观念意象。南朝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所谓“元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6],首开我国古代文学意象论之先河。
赵松元《六朝窗诗与窗审美意义的发现——对宗白华先生窗美学思想的一个补充》[7]一文,肯定了宗白华先生对空间美的发现,同时也对宗白华先生的窗美学思想作了补充,认为是六朝诗人开始发现和描写了窗的空间美感。笔者比较赞同其意。文中写道:汉魏六朝之后,古典建筑特别是古典园林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窗,有花窗、半窗、漏窗等等。上流社会的人们开始追求住所的优雅环境。为了增加美感,窗上又覆盖了各种帷幔、纱、布等装饰物。至此,诗人们开始描绘这一美妙事物的产生,一些新的生活画面、新的意象、新的意境成了诗人吟咏的对象。经六朝诗人的诗句描写,窗与窗景开始成为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内容,窗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学意象。
二、“三言”窗意象分析
冯梦龙所编纂的“三言”,内容多反映市民阶层的愿望,其中以爱情为主题的作品,所占分量最大,也最具特色。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讲述了名妓杜十娘选择从良后又被转卖,最终怒沉百宝箱并投江自杀的故事。其中关联到窗意象的较为重要的叙写较多,如“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身旁短帘,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其色迷迷的表情在此被刻画得入木三分,从窗由里到外看,外面的美人是如此的娇艳,怪就怪这窗,将外面的世界一览无余。《水浒传》中当年潘金莲不也是打开天窗被西门庆瞧个正着,二人一来二去便勾搭在一起以至后来上演了一场谋杀亲夫的惨剧吗?在某种意义上窗可谓是罪魁祸首,将外面的世界与里面隔离开来,以人的这种好奇心,探出头去便也是迟早的事了。十娘死了,一场繁华过后定是烟消云散,一个妓女为了真爱可以舍去生命,这便是作者要塑造的勇敢的真性情女子。就像一支曲子被弹到高潮时,琴弦突然划断,琴声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伤感。李甲为了区区千金就出卖了十娘,而十娘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理想与人格尊严投江自尽,妓女反倒成了追求真爱的烈女。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讲述了蒋兴哥、三巧儿和陈商、平氏两对商人夫妇的婚姻离合故事。其中有一段写到窗意象的情节是这样的:“三巧儿远远瞧见,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开帘子,定睛而看。陈大郎抬头,望见楼上一个年少的美妇人,目不转睛的,只道心上欢喜了他,也对着楼上丢个眼色。谁知两个都认错了。三巧儿见不是丈夫,羞得两颊通红。忙把窗儿拽转,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头突突的跳一个不住。谁知陈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妇人眼光摄上去了。”自从三巧儿隔窗看见陈商,什么“三从四德”、“七出”在她那儿都被抛到脑后了。古代社会对妇女的贞洁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终究要受礼教的惩罚,当她的丈夫蒋兴哥回来,发现了她的出轨后一纸休书斩断了夫妻情分。追本溯源,都是窗儿惹的祸。窗里窗外分明是两个世界,待在窗里只能是独守空房,走出窗外便能获得夜夜欢娱,窗在这里就像一把锁,它锁住了两颗躁动的心,而最终要打开这把锁也是合情合理。
《崔待诏生死冤家》讲述了郡王府的养娘璩秀秀主动追求制玉匠人崔宁,两人私奔被抓回王府,秀秀被拷打致死,而鬼魂仍要与崔宁在一起的生死爱情故事。“不则一日崔宁与三四个知己在酒肆楼上饮酒,听得楼下闹吵吵,连忙推开楼窗看时,见乱哄哄,下楼看时,方知郡王府着火。……秀秀手中提着一帕子金珠富贵,从主廊下出来。撞见崔宁便道:‘崔大夫,我出来得迟了。府中养娘各自四散,管顾不得,你如今没奈何只得将我去躲避则个。’”原本以为一场大火过后,秀秀与崔宁应该会有一个好结局,却不曾想到二人不管跑到哪里,都难逃魔掌,即使作了人鬼夫妻也终被拆散,崔宁也被逼死。小说中两次写到窗,也是璩秀秀命运转折的象征性事物:头一次璩秀秀在窗内被人看中成为养娘;第二次崔宁从窗中看到郡王府失火,跑出来看到璩秀秀,让璩秀秀决意跟随崔宁。两次在窗外被不同的两个人看中,可最终结局却难逃一死。当然,璩秀秀也是执着地追求着爱,就算化成鬼也要来到阳间和崔宁在一起。到最后,即便是成了两个鬼也要在阴间过活。生不能团聚,死也要追随。两次窗的描写为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俞仲举题诗遇上皇》开篇讲述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是怎样结合的?一曲女追男的爱情颂歌又是如何演绎的?且说卓文君在绣房中闲坐,闻侍女春儿说:“有秀士司马长卿相访,员外留他在瑞仙亭安寓。此生丰姿俊雅,且善抚琴。”文君心动,急于东墙琐窗内窃窥相如才貌,认为其日后必然大贵。但不知有妻无妻?我若得如此之丈夫,平生愿足!争奈此人箪瓢屡空,若待媒证求亲,俺父亲决然不肯。倘若挫过此人,再后难得。卓文君被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所吸引,躲在帘后偷听,琴中偶之意如何听不出,足见两个人互相爱慕。卓文君从窗内被司马相如的才貌吸引,这样一位有着显赫家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丽女子,只在窗内一瞥便决定与穷小子司马相如私奔,不要说在当时的社会,即便在现代人看来那也是有几分不合情处。好在二人还算有个好的结局,文君女追男成为千古佳话,也不枉舍身与司马相如私奔,同时也可看出当时女子在婚姻自主方面有很大的自由性。
《唐解元一笑姻缘》讲述的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唐解元追秋香的故事。“唐解元一日坐在阊门游船之上……那闻风而至者,其来愈多。解元不耐烦,命童子且把大杯斟酒来。解元倚窗独酌,忽见有画肪从傍摇过,舫中珠翠夺目。内有一青衣小髯,眉目秀艳,体态绰约,舒头船外,注视解元,掩口而笑。……唐伯虎倚窗一睹秋香芳容心思便再也离不开其左右。”一路乘船尾随其后,直至秋香居处,化名华安做了一名小小的仆人,等待时机追求秋香。当然唐伯虎是何等的有才,他在小小无锡华学士府是如鱼得水,不久便赢得主人的大加赞赏,终抱得美人归。华安道:“吾为小娘子傍舟一笑,不能忘情,所以从权相就。”秋香道:“妾昔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纷求书画,君一概不理,倚窗酌酒,旁若无人。妾知君非凡品,故一笑耳。”古代社会男儿一般重在求取功名利禄,岂可为了红颜而舍弃功名、甘当下人屈身服侍主人?偏偏唐伯虎就是这样一个例外,秋香在窗外的一笑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佳人笑图,镶嵌在唐伯的虎脑中。窗是诗情画意的承载体,它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三、“三言”窗意象的文化价值
正如卞之琳在《断章》中所描绘的一样:“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8]通过窗这个媒介我们获得了不同的信息:窗内与窗外分明就是两种不同的景象,站在窗内看窗外,或是站在窗外看窗内二者都取到了不同的效果,窗成了文人寄托情感的意象。
在窗下,为了爱不顾礼教而执着追求的青年男女是作者所讴歌赞赏的对象。窗中人、窗外景折射出了时代的精彩纷呈,传递了古老爱情亘古不变的主题,宣扬了自由与平等的男女意识,造就了窗意象在文人心目中割之不去的喜爱之情。“三言”中的窗不止是爱情的催化剂,它更是各色人等演绎不同生活的舞台,窗自身通透的特性暴露了隐喻的大主题。窗下潜听成为小说中不可或缺的情节。在“三言”中多次提到“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暴露了封建社会大家族的黑暗及凡人的利与欲。“三言”中“东窗”、“东窗事发”等揭露恶人终究被惩罚的故事也是大快人心。窗前读书等生活场景也是被描写的对象,“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样式多样、色彩纷呈的各类窗在文人笔下仿佛有了生气,它见证了众生百态,却不为之所知。
一部“三言”分明就是一幅晚明社会的风情画。[9]晚明社会,商业、手工业发展迅猛,都市一派繁荣景象,城市市民增多,重商思想抬头,更多的商人、小贩、工匠成为小说的主人公。商品经济繁荣发展,士农工商无不言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商品经济的驱动下,人们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新的婚姻观念开始变化。歌颂婚恋自主、张扬男女平等的作品在“三言”中占有很大的篇幅,对大胆追求爱情的男女的歌颂,体现了社会的时代风貌。
要言之,窗是“三言”中十分重要的意象,具有特殊的文化价值。窗是爱情的催化剂,是各色人等演绎不同生活的舞台,更是透视晚明社会的窗口,透过这小小的窗,我们看到了晚明社会的多姿多彩。
注释:
[1]王明菲:《“窗”的解读》,北京林业大学,2004年。
[2]臧克和,王平校订:《说文解字新订》,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9月版,第489页。
[3]参见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230页。
[4]黄寿祺,张善文译注:《周易译注》(全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396页。
[5]陈蒲清点校:《论衡》,湖南:岳麓书社,2006年11月版,第209页。
[6]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49页。
[7]赵松元:《六朝窗诗与窗审美意义的发现——对宗白华先生窗美学思想的一个补充》,韩山师范学院学报,1998年,第1期。
[8]卞之琳:《卞之琳文集》(上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9]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57页。
(闫翻卫,祁国宏 宁夏银川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75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