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旅居加拿大的华人双语小说家李彦创作的长篇小说《嫁得西风》,描写了一群性格各异、观念不同的华人移民女性在枫叶国的生活经历和情感历程。她们有的毕生沉浸于对初恋情人的守望中;有的重复感受着爱人离去的失落;有的因理解的缺失,使婚姻陷入僵局。作者不仅对女性充满同情与怜惜,对男性也显示出理解与体谅。
关键词:李彦 《嫁得西风》 情感世界
李彦是旅居加拿大的华人双语小说家,1987年从中国内地赴加拿大留学,在留学期间创作的英文长篇小说《红浮萍》出版后,即获1996年度加拿大全国小说新书提名奖。全加拿大每年只有五人能获此殊荣,她是第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获奖作家,该书还被美国和加拿大多所大学选为中国现代史的教学参考书。她也是第一个荣获滑铁卢地区文学艺术杰出女性奖的华裔作家。继《红浮萍》之后,她用母语创作了长篇小说《嫁得西风》,在加拿大和北京先后出版,亦颇获好评。《嫁得西风》塑造了若干鲜活生动的女性形象,是一部以女人之笔写女人,以女人目光看男人的小说。从小说题目中的“嫁”可以判断出作品关注女性,且重心会落在人物的情感世界。小说描写了一群性格各异、观念不同的华人移民女性在枫叶国的生活经历和情感历程。小说中女性对爱情的追求笼罩着悲情的色彩,令人联想起另一位女作家张爱玲的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绝大多数的女性是在爱情中寻找自我,最后又在爱情中迷失自我,女性作家涉足最多和最深的也是爱的主题。爱情确实是一种激发人奋进的力量,但从女性的角度看,爱情对女人来说激发的则是牺牲自我多于确立和肯定自我。女人匮乏的是爱,虽然她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播撒着爱、向往着爱,而收获到的却很少。小说中,夏杨、小敏和陶培瑾是两代女性,她们从中国大陆来到加拿大,她们同样聪慧、坚强,同样渴望找到一个完美男性,收获爱情,但没有一个能如愿以偿。无法得到真爱,这几乎成了她们共同的宿命。
一、一份凄婉的守望
退休的物理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陶培瑾是整部小说中作者着墨不多的一位女性,但她的故事却以一种特有的诗意和悲情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培瑾生在巴山秦岭中的一座古城,读中学时,满腹才华,心高气傲。抗日战争时期学校新来的一位英文老师,深深吸引了她。两人互诉衷肠,英文教师是虔诚的基督徒,后前往国外神学院学习。培瑾等来的是一封绝交信,英文教师宣称要将身心完全奉献给主,因而选择固守独身。培瑾后来也有了婚姻,有了女儿,但她内心从未放下那段初恋,在她步入晚年的时候,来到加国和女儿一起生活。她结识了一些信仰基督教的朋友,并在他们的帮助下,终于觅得那人的踪迹,可她得到的是一连串的打击:他在宗教界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拥有幸福的婚姻;在夫人去世数月后,也正是培瑾饱受煎熬设法寻找他时,他又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迎娶新人。培瑾突发脑溢血入院,带着巨大的困惑——不是说,信基督的人,不撒谎吗,离开人世。正如作者所感叹:“人的一生,无不纠缠于对事业与信仰的孜孜追求中。而女人呢,却又不幸地多了一层在爱情上永远摆脱不掉的苦苦挣扎。”[1](P327)
初恋以及对初恋情人的怀想,耗尽了培瑾作为一个女人全部的灵性。她对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疏于经营,与丈夫、女儿的关系平淡、冷漠。她将一份虚幻的情感作寄托,度过人生的一些难关,如果说初恋情人的信仰是上帝,她的信仰就是爱情。情人选择上帝放弃爱情,虽然给她带来痛苦和失望,但并非让人无法接受。毕竟,一个女人输给上帝,只能说明她爱的人理想远大、意志坚定,那么这个人是更值得去爱的。她四十多年一直沉浸于这份沐浴着基督光辉的神圣情感中,却一朝得知,自己完全是一厢情愿,斯人不仅是万人敬仰的牧师,并且两次娶妻,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她内心完美无瑕的虚影瞬间轰然倒塌,支离破碎。以她的年岁和阅历本该对此一笑而过,云淡风清,但她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足见其受伤之深,内心之痛。到底是对往昔恋人的感情导致培瑾后来家庭生活枯燥乏味,还是琐碎平淡的生活致使她对少时恋人久久不能忘怀,我们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她此生对那位完美男性的爱持久深厚。当她发现他早就彻彻底底食言时,无疑是当头一棒,震撼就如同发现上帝死了。
从陶培瑾的爱情经历中,我们可以看出男人与女人对爱情及整个人生追求的不同境界和意愿:女性是全身心的、孤注一掷的,乃至失却了自我;而男性的情感则是稍纵即逝的,为了保持自我的完整性而竭力挣脱女人意愿的缠绕。性别类型和位置注定了男女两性在对整个世界和人生理解方面的隔膜,尤其在对爱的意义的领会上女性承受着一种绝对的孤独和困惑。
二、无法摆脱的失落
夏杨是小说的核心人物,她将各个场景,各色人物串联、汇聚在一起。她从北京来到加拿大,不仅有自己的事业,也时常为身边的女性朋友们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她不仅善解人意、包容他人,同时还有一份一般女性身上少见的洒脱、担当。夏杨的婚姻不幸,但是她有一个儿子可以作为情感寄托,并且经济独立的她,精神也非常独立。她对周围女性朋友的情感生活抱着一种关心、理解、能帮则帮的态度。她的古道热肠和大方磊落,使得很多被情感问题困扰的女性视她为值得信任的朋友,向她求助、向她倾诉苦闷。作家通过夏杨的所见所感写出现代社会中女性的各种尴尬处境,比如:妻妾同堂的国粹顽强的生存下来,还漂洋过海,移植到新大陆的土地上;作为妻子仅仅有温柔并不能得到丈夫的尊重体贴,只有当她对家庭经济有相当的贡献时,才能理直气壮地摆出女主人的姿态。
在加拿大,夏杨注意到台湾女性与大陆女性的区别,前者的言谈举止,有后者不具备的气质,那里面包含着安详、柔婉、也包含着知足和慵懒。她把这归结为是在没有过多压力,无需太多担忧的社会环境里自然而然陶冶出来的。大陆女性和男人一样,背负着同等的社会重担,在家庭中,她们又无法从传统赋予女性的负担中解脱出来,这种双重的责任,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因为从小受到的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得到”的观念的影响,女性本身的特质被淡化甚至抹杀,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温柔。夏杨对此进行反思:“像我们这种大刀阔斧、冲冲杀杀,临危不惧的模样,是否太不像个女人呢?”[2](P212)不知巧合还是作者有意为之,小说中台湾女性的婚姻大多幸福美满,哪怕有问题,也都得到解决,终得圆满;但大陆女性的恋爱婚姻,就问题多多,且难善终。
在夏杨熟悉的枫城大学里,有许多有学识、有教养,风度翩翩的女教授、女主任、女院长,却令人不可思议地几乎都是单身;而男教授,从年轻的,到年老的,却个个都有令人称羡,美满幸福的家庭。夏杨询问过一个专门讲授婚姻和家庭问题的社会学教授。教授的回答充满讽刺意味:“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想想,她们要男人干什么?男人又要她们干什么?”[3](P151)这句话放在夏杨的生活里也是合适的。夏杨婚姻的失败,最主要是因为丈夫不忠,但她也并非毫无责任。与她可作对比的是来自台湾的胡太太。胡太太也曾经有过婚姻危机,但她苦心经营,不仅维系了家庭的和睦,也得到了丈夫的尊重和爱意。同样是知识女性,同样看重自我价值的追求,胡太太在婚姻中体现出来的智慧和刚柔相济的女性魅力是夏杨所不具备的。来加拿大后,夏杨和阿勤之间并不是平等意义上的男女之爱,夏杨对阿勤有一份如同母亲对孩子的怜爱,而阿勤对夏杨更多是一种仰视和依赖,阿勤在夏杨的启迪引领下,增长了见识和自信,当他羽翼渐渐丰满时,当夏杨想承担起母亲的责任将儿子接到加拿大而需要他的理解和包容时,他选择的是沉默也就是拒绝。如果夏杨开口挽留,阿勤顾及情感、道义还是很有可能会留下,但她一贯独立、坚强,从来都能妥妥贴贴、心思慎密地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她从不向男性示弱,哪怕她的确需要一个陪伴的人。夏杨的可贵在于,面对爱情婚姻的不幸,她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非常清醒地做了分析,“为什么我竟留不住一个男人?也许,这并不是我的过错。时代营造了这们这样一代女人。……难道能指望像男人一样冲锋陷阵、征战拼杀的女人,仍旧顺温存、娇嗔妩媚?”[4](P322)这份自省将女性的叹息与无力都突显了出来。不是说女性不配有更好的命运,在既有的社会规则、结构、概念面前,在两性身份与社会地位的文化既定面前,女性的抗争几近徒劳。
三、理解的缺失
小敏是这群女性中较为年轻的一个,上大学时爱上了相貌英俊的男同学,结婚后却发现对方徒有其表,胸无大志,苍白龌龊。她在加拿大视夏杨为好友,提及丈夫,全是鄙视与厌恶。然而这毕竟是一面之词,小敏因车祸去世,俊男前来料理后事,他与夏杨的一番言语,不乏真诚,且颇有见识。比如:“夫妻两人,是需要取长补短的,她善于主外,我善于主内,我们搭配,再合适不过了!……我真弄不清楚,你们女人,究竟要的是什么?男人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你们满意?都一样是两只胳膊两条腿的人,都一样在国内男女平等的口号下长大,凭什么我们男人就非得比你们女人能干?比你们女人强?其实,当一个女人,是最容易的事了。你们要是想跟男人争长短时,就可以由着性子去逞强。要是被严酷的世道撞回来了呢?还可以用柔弱做借口,再重新躲起来。可是我们男人呢?连个退路都没有!女人根本就容不得我们失败!”[5](P318)而小敏的确说过:“骨子里,我比谁都脆弱。我真的无法容忍一个浅薄平庸的男人。”[6](P121)女人对男人才华的企望,就如同男人要求与女人的色相一样,是一种文化心理的积淀:男人必须强大,他是女人信赖和获取希望的源泉,这铸就了千百年来的男人形象,并因此而使许多男人身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同时也不断制造着女人的企盼和失望。虽然像小敏这样的女性,在经济、社会地位及其它许多方面都大可不必仰仗和倚靠男人了,但一种心理意识上对男人的依附还远没有消除,女人们凭借男人的才气和成功来主宰自己命运的向往依然深深地残存着。
身为女性,作家却不仅仅为女性说话,开阔的视野与平和的心态使作家没有选择义愤填膺地批判,而是冷静地揭示了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在传统和现状的合理与不合理夹缝中苦苦挣扎的窘态和困境。这就达到了一种开放的而不再是封闭的、双向的而不再是单向的人生和文学境界——男人与女人既是隔膜着的又是不断沟通着的;有时分庭抗礼,也需融为一体,女人有女人的隐痛,男人有男人的苦衷……这无疑是小说中最使人深思与触动的地方。
(本文为江苏经贸职业技术学院课题“加拿大华人女性作家作品研究”的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号:JSJM2010075。)
注释:
[1][2][3][4][5][6][加]李彦:《羊群》,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王卉 南京 江苏经贸职业技术学院 21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