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梦阳为明代“前七子”的领袖人物,他与“前后七子”中的其他人一起掀起了明代文坛中的一场文学革命。其复古理论主要体现在提倡真情、强调格调、重视比兴等方面。古体宗汉、魏,近体宗盛唐,复兴古诗之“情”与“乐”的本性,并非纯粹的拟古,而是具有创新意义的。
关键词:真情 格调 比兴 第一义
15世纪末以后,明代诗文领域内经历了一次新的变化,这次变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文学复古思潮的活跃。面对文坛萎弱卑冗的格局,以李梦阳为首的前七子,以复古自命,“反古俗而变流靡”,在某种意义上具有重寻文学新出路的意味。其复古的本质是要借助复古的手段而达到变革的目的,这在李梦阳的复古主张中表现得十分明显。
《明史·李梦阳传》中提到:“李梦阳才思雄鸷,卓然以复古自命。弘治时,宰相李东阳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李梦阳独讥其萎靡,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道者弗道。”李梦阳复古理论一向被概括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认为他过于强调格调、法式,导致刻意古范,铸形宿模,失去了诗歌的生气。但是,在李梦阳的诗歌理论中,我们也能看到其借复古求创新,以达到诗歌革新的目的。
李梦阳主张恢复古诗传统,向古代一切优秀的诗歌成果学习,并非是所谓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他显然是希望通过对古诗形态的追寻,重新恢复和定义久已失传的古老诗歌之本性,即是通过复古来求真。李梦阳的复古观点有二:
一、求本追源
他认为近体源于古体,古体源于《诗》三百篇,而三百篇则源于民歌,诗歌的源头在于民歌,真诗乃在民间,民歌才是最原始纯正的自然天地之音。
“真诗乃在民间”理论的提出体现了李梦阳对情的推崇。他在《诗集自序》中特别阐发了诗歌的比兴之义。其引王叔武言曰:“诗有六义,比兴要焉。夫文人学子比兴寡而直率多,何也?出于情寡而工于词多也。”这段文字意在说明,在诗歌里,重要的是比兴,而且“文人学子”之诗还由于“出于情寡而工于词多”,被贬为“比兴寡而直率多”;“徒巷蠢蠢之夫”之歌,则被赞赏为“无不有比焉、兴焉,无非其情焉”。所以,比兴的多寡正是情之多寡的表现。李梦阳推崇真情,反抗的是宋儒的所谓“天理”,肯定人的自然感情。因此,在其复古理论当中,对“真诗”的追求既体现在对真实情感的抒发上,又表现在对比兴之意的提倡上。
1.提倡格古调逸,强调真情抒发
李梦阳提倡诗的格调,在《潜虬山人记》中提到:“夫诗有七难:格古、调逸、气舒、句浑、音圆、思冲、情以发之。七者备而后诗昌也。”又在《驳何氏论文书》中说:“高古者格,宛亮者调。”李梦阳把“格”与“调”放在作诗“七难”的前两位,并且将“格”与“调”定位在“古”与“逸”规范之中,即李梦阳复古的目的就是要学习三代、汉魏诗歌的格式和情调。当然,李梦阳所说的格调与主情论在深层意旨上具有互为依存的关系。他追寻的是以情为主的格调论,他认为学古只是途径,学古并不妨碍变化,主格调与主情是不相冲突的,反而是适相合拍的,既指声调格律一类的形式因素,也指由情思而形成的独特声调。
李梦阳时代,台阁体多应制唱和之作,思想感情“雅正平和”,缺乏自我内在情感的切入,自然无真感情。而李梦阳则专从声音句法入手,忽视真情实感。程朱理学从纯粹道德理念出发,要求人抑制个人感情,服从天理,造成了人性的泯灭。所以,李梦阳提出:“窍遇则声,情欲则吟,吟以和宣,宣以乱畅,畅而咏之而诗生焉。”从中可以看到,李梦阳认为内心的情感强烈震荡着诗人的心灵,以致造成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力量,使人不得不把郁积的情感宣泄出来以求畅快,情感一旦宣泄出来形之于言便结晶为诗歌,情动吟而为诗。
但是,应该注意的是李梦阳的复古偏在形式上,而非内容上,故其复古论终究偏在格调论上,相对而言,主情的一方面就显得较轻。
2.提倡比兴之意
比兴之意是构成古诗汉魏高格的重要因素。李梦阳在《秦君饯送诗序》中说:“诗者感物造端者也,故曰言不直遂,比兴以彰,假物讽喻,诗之上者也。故古人之欲感人也,举之以似,不直说也;托之以物,无遂辞也。”其中主要强调了古诗“感物造端”之性质,又释为“比兴以彰,假物讽谕”,认为“比兴”是抒发情感的重要手段,即诗的形成要通过兴起之物象,而非概念化手段或事实陈述等。联系李梦阳对古今诗歌的比较,便可大致推知其倡导古诗的这一方面的意义了。
同时,李梦阳还以比兴之意来阐发他尊唐抑宋的观点。
二、“第一义”的观点
1.古体宗汉魏,近体宗盛唐
《沧浪诗话·诗辨》:“禅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承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论诗,空同并不专主于盛唐,他只是受沧浪所谓第一义的影响,而于各种体制之中,都择其高格以为标的而已。古体宗汉、魏,近体宗盛唐,而七古则兼及初唐。这是他的诗学宗主。”[1]可见,各类体裁初兴时期都是最富生命力的时期,因此,李梦阳也受第一义的影响,古体宗汉魏,近体宗盛唐。并且追求诗的自然浑朴,通过复古来求真。李梦阳所谓的古人作诗之法是谋篇布局、遣词造句的具体方法,这些方法如木工的尺尺寸寸、规矩方圆,又如字的笔画顺序,如果失去了古法,也就等于失去了古诗中的柔澹、沉着、含蓄、典厚诸义。
2.复兴古诗之“情”与“乐”的本性
他反对宋人对于唐宋诗的比较:“诗至唐而古调亡矣。然自唐,调可歌咏,高者犹足被管弦。宋人主理不主调,于是唐调亦亡。黄、陈师法杜甫,号大家,今其词艰涩不香色流动如入神庙坐土木骸,即冠夫与人等,谓之人可乎?夫诗比兴错杂,假物以神变者也,难言不测之妙,感触突发,流动情思,故其气柔厚,其声悠扬,其言切而不迫。故歌之心畅,而闻之者动也。”(李梦阳《缶音序》)他认为,古诗自然吟咏性情而有声调,皆可被之管弦,可歌可唱;唐诗虽有作用之力而能自然无迹,亦可歌可咏,高者也可以如古诗一样被之管弦。但宋诗则主理不主调,艰涩不可吟咏。李梦阳希望复兴古诗的“情”与“乐”的本性、“比兴”特征和“格”、“调”等审美本性。
所以,以“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相标榜的做法是不确切的。李梦阳先亲盛唐,后来又舍盛唐而青睐风雅之音、汉魏之诗,正说明他复古的目的,不是在于模拟盛唐之诗,而是在于以先秦、汉魏诗歌的高古之格摧毁雍容而无生气的台阁之体,以真情勃发的风雅之调一扫粉饰颂德的诗坛之音。
李梦阳在诗文创作理论上固然提出了复古的主张,并且其作品有的确有模拟抄袭古人之病,但他对于扫荡当时颓败华靡的文风,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他又提出“真诗乃在民间”的主张,在他的诗文创作实践中,也有不少感情真挚、风格雄健的作品。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丙集》中说:“牵率模拟剽贼于声、句、字之间,如婴儿之学语,如桐子之洛诵,字则字,句则句,篇则篇,毫不能吐其心之所有,古之人固如是乎?天地之运会,人世之景物,新新不停,生生相续,而必曰汉后无文,唐后无诗,此数百年之宇宙尽皆缺陷晦蒙,直待献吉而洪荒再辟乎?”[2]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偏激,因为李梦阳倡导真情实际上是借复古求创新,和晚明文学新思潮是一脉相通的。因此,沈德潜在《明诗别裁集》中对上述说法予以了反驳,对李梦阳的诗学理论给予了肯定:“故当雄视一代,邈焉寡俦。而钱受之诋其模拟剽贼,等于婴儿之学语,至谓读书种子从此断绝,吾不知其为何心也!追逐少陵,实有面目太肖处。集中扫而空之,不欲使掊击前贤者得以借口。”[3]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才能公正地评价李梦阳的复古理论,不能说他是单纯的复古或模拟,其文学复古思想包含了诸多创新内容,他不仅主张古体宗汉魏,近体宗盛唐,还主张文学言情,认为民歌是真诗,写作要有情遇条件,从这一点上看,李梦阳的文学思想是极具创新意义的。
注释:
[1]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下),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61页。
[2][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311页。
[3][清]沈德潜:《明诗别裁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89页。
(赵晶 新乡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453007)